玉兒感受到孟古青的抗拒,心中雖惱,但她忍住了,沒露在臉上。
今日來,不是要找皇后的麻煩,她只求息事寧人。
西藏很快要來人,察哈爾的阿布奈也來信要求接貴太妃回故里母子團聚,再有各地民生、四季災害、反清復明的勢力,福臨肩上擔子很重。
玉兒輕輕捏了兒子的手,福臨看了眼母親,心中會意,便對孟古青說:“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朕不會再追究,今日當着額孃的面說,你也放下吧。”
孟古青沒有看他們母子,滿身的倔強和驕傲,冷冷地說:“皇上大概不知道,科爾沁又要給你送美人來了。”
福臨看向母親,玉兒從容含笑:“正和皇后商量,我們已經有主意,就把人接來,順水推舟,另指派給別家的王公子弟。雖說一併賞了博穆博果爾也成,但叫博果爾爲難,也委屈人家姑娘。”
孟古青忽然冷笑:“額娘,兒臣覺得這樣似乎不妥。”
她莫名其妙地,就推翻了方纔的話,玉兒心裡不高興,但面上依然和氣,好生問她:“怎麼說?”
孟古青瞥了眼皇帝:“額娘,萬一來的姑娘,美得像天仙,皇上豈不是要懊悔可惜了?”
福臨幾乎要站起來指着孟古青的鼻子訓斥她,被玉兒攔下了,她好脾氣地笑着:“那就別叫皇上見到她們,不過叫我看,科爾沁要再出幾個比你漂亮的孩子,那是難的。”
孟古青皮笑肉不笑:“額娘,您這話說的,皇上心裡該發笑了。”
福臨氣得不行,可玉兒要他忍,氣氛尷尬地決定了科爾沁送親的事,又說了些好話,孟古青才送母子二人離去。
可她的強勢,都是死撐給人看的,自己回到內殿,一進門就癱坐在門檻上,塔納慌地以爲皇后身體不適,來攙扶她,她卻咬牙切齒地怨恨:“我該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做?討他們喜歡容易,可我自己要憋死了,這樣下去,我遲早會瘋的。”
福臨要送母親回慈寧宮,玉兒說他穿着屋子裡的衣衫在外頭晃悠不合適,反是她送兒子去乾清宮。
然而,不論是乾清宮還是坤寧宮,福臨親政大婚之後,她幾乎都沒再來過,太后不得干涉朝政,婆婆不該干涉兒子媳婦的生活,她算是都做到了。
看見福臨的桌案,幾乎被奏摺文書淹沒,玉兒挽起袖子,熟練地爲福臨整理。
福臨在一旁看着,母親僅僅根據奏摺上不同地方官級,還有部門的記號,就能迅速地將奏摺區分開,他呆呆地看了半晌,才問:“總覺得小時候似乎見過額娘爲皇阿瑪整理奏摺,如今一直以爲是夢境,原來是真的。額娘,您過去日日爲皇阿瑪整理奏章是嗎?”
玉兒笑道:“還記得你皇阿瑪,長什麼樣子嗎?”
福臨坦率地說:“額娘恕罪,除了畫像,皇阿瑪的模樣在記憶裡當真越來越模糊,有時候也不敢去想,怕阿瑪怪罪兒臣不中用,沒能做好這個皇帝。”
“你做的很好了,福臨,你皇阿瑪也好,十四叔也好,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都有所依靠。”玉兒溫和地說,“你阿瑪跟着太祖打天下,你十四叔則是你阿瑪一手栽培,只有你,年少輕輕,已經獨自承擔天下。”
“額娘。”福臨心頭一暖。
“我對你說過,你若要廢后,額娘站在你這一邊,我會爲你去對付親貴大臣和科爾沁。”玉兒道,“但你還捨不得,你對孟古青還有情,她除了不是一個好皇后,這樣真性情的人,額娘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再遇見。你的珍惜,額娘也同樣會尊重,但我有一個要求。”
福臨道:“您說。”
“別再和孟古青吵架,一則傷感情,二則不體面。”玉兒說,“要她改,很難了,那就騙騙她哄哄她,但求天下太平。”
福臨苦笑:“兒子也有不甘心的時候,她欺人太甚,只怕都不願被哄,說什麼都不管用。”
玉兒說:“額娘一直沒插手你們的事,是對是錯,如今再追究已經沒意義。但我決定從今天起,好好替你管着後宮,最起碼這半年來發生過的所有事,不能再發生了,你看好不好?”
“多謝額娘。”福臨屈膝道,“只是,實在捨不得您辛苦,皇姐們都還在京城,讓您如此不得安寧,兒子越發在姐姐們面前擡不起頭。”
“她們只會心疼你,怎麼會怪你。”玉兒攙扶兒子,福臨的個頭越來越高,因爲不像父親叔伯那般半生戎馬,身體怕是無法變得強壯厚實,但他也像個大男人了,讓玉兒很驕傲。
“福臨,辛苦你了。”玉兒捧着兒子的面頰,“我的兒子,真不容易啊。”
福臨眼圈泛紅,愧疚地說:“是兒子沒用,而當初您曾說過,可以不娶孟古青,是我太想當然了,哪知道天下,真會有這麼厲害的人。”
玉兒不屑:“她算哪門子的厲害,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玉兒走到桌前,繼續爲兒子整理書冊,玩笑似的說:“額娘年輕那會兒,纔是真的厲害呢,福臨你是不記得了吧,去問問你的姐姐們,額娘年輕時,也三天兩頭和你皇阿瑪鬧啊,也沒少吵架。”
福臨心情好些了,笑道:“兒子知道。”
玉兒睨他一眼:“在心裡偷偷笑話我吧?”
福臨搖頭:“怎麼會笑話您,孟古青若能有您的一半,兒子愛也愛不夠了。”
“她自然有她的好。”玉兒輕嘆道,“可惜都不是這紫禁城,不是坤寧宮所要的。”
這一日,皇太后傳話,要恢復慈寧宮裡的請安。
旨意送到景仁宮,元曦再三詢問,又派小泉子去巴爾婭姐姐那裡打聽,才確認,往後每天早晨只要直接去慈寧宮就好。
石榴高興地說:“真是太好了,再也不用被皇后折騰了。”
元曦說不上來是否高興,隔天一早到慈寧宮時,見人人臉上都有喜色,巴爾婭姐姐更是眉開眼笑,可她怎麼就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從慈寧宮散了後,元曦到巴爾婭的小院坐了坐,和姐姐約了午後去景仁宮繡端午節用的香包,趕着正午日頭前就走了。
然而這個時辰,剛好趕上皇帝散了早朝,迎面一大隊人走來,元曦和石榴趕緊貼着牆根站着。
“真的是,走到哪裡,都會遇見你。”福臨走到跟前,說,“紫禁城那麼大,爲什麼朕總是碰見你?”
元曦帶着石榴行禮,福臨見她跪在地上,便問:“天熱了,護膝就藏不住了,你戴了嗎?”
“回皇上的話,今日到慈寧宮請安,臣妾不敢對太后不敬,不敢戴着護膝。”元曦定下心後,從容地回答,“巴爾婭福晉,也是不敢的。”
護膝是蘇麻喇送的,那可是蘇麻喇年輕時,跟着愛闖禍的格格保命的法寶,這兩位小主子見天地被皇后欺負,蘇麻喇就偷偷送了她們各人一對護膝。
元曦自然感激,可她怕露陷,就算是去坤寧宮,也不怎麼佩戴。
“起來吧,有件事要告訴你,聽說你的弟弟被佟圖賴打得皮開肉綻,學堂也去不了,告了七八天的假。”福臨道,“不過小命保住了,也沒斷腿,你放心。”
元曦一臉的心疼,阿瑪受了傷不能親自打,指不定是哥哥下的手。那手該多重,而且還是坑了她,哥哥一定心疼瘋了,可憐了國維的屁股,那孩子也是爲了她好。
“不過朕覺得,這回真不是你弟弟坑了你,是你坑了你弟弟。”福臨說,“你把匕首留在宮外,就什麼事都沒了。”
元曦卻想着,如果那天身上沒帶武器,她要如何挾持索綽羅氏?身上尖尖的能傷人的,只有髮簪了,上回皇后就是用髮簪,刺傷了寧貴人。說起來,寧貴人事兒也不少,怎麼回回都是元曦捱罵呢。
“想什麼呢?”福臨見元曦走神,“朕每次和你說話,你都不知道在想什麼,連好好聽人說話的規矩都不懂嗎?”
元曦心想,您統共才和我說過幾回話,她一本正經地問皇帝:“皇上,匕首的刀鞘還在臣妾這裡,您要不要也派人送回去?”
福臨蹙眉,乾咳一聲後,問:“朕的帕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