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知是被祖母誇讚,心中很是高興,但他也有固執任性的地方,這都七八天了,愣是對翊坤宮那一位不聞不問。
他高興一陣,便見祖母嚴肅起來,聰明的少年,立馬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你知道皇祖母要說什麼,是不是?”
“是。”玄燁嘴上應着,也不掩飾滿身的不樂意。
玉兒笑道:“雖然皇祖母說,有什麼就讓她自己受着,但也不能長此下去,可見她也是個固執彆扭的孩子,自尊心又大又脆弱。”
玄燁道:“讓您操心了,孫兒該好好處置纔是,孫兒會仔細想一想。”
玉兒溫柔地說:“不必費心思,皇祖母就是提醒你,之後若是在哪裡遇見,只要她沒犟頭倔腦地對你不敬,那就好好和人說話,只當這件事沒發生過。玄燁,大度一些,你內心豁達,自己也會感到輕鬆。”
玄燁躬身抱拳:“孫兒記下。”
蘇麻喇在一旁道:“皇上,這件事交給奴婢吧,奴婢會好好勸說昭妃娘娘。”
玄燁欲言又止,生怕心裡想說的話說出來,招惹祖母的不愉快。
他就覺得鈕祜祿靈昭格外矯情,不識大體,就眼下他和鰲拜、遏必隆他們的關係,靈昭心裡但凡有一分爲自己着想,也不該如此做作,招人非議。
可是玄燁又覺得自己很過分,何必非要和一個小女子過不去。
“去吧,今天是不是又喊了人來耍布庫,仔細些,別摔壞了。”玉兒道,“玩兒去吧。”
玄燁這才高興起來,問:“您要來看嗎?孫兒現在練得很不錯,能摔倒高我一個腦袋的人。”
玉兒連連擺手:“皇祖母老了,見不得摔摔打打,早二十年,還能下場陪你玩玩。”
玄燁離開時,在路上隔着老遠,看見大腹便便的馬佳氏,她正被簇擁着散步,大李子在皇帝身邊說:“孕婦到臨盆前,多走動走動,好生養。”
“你時常去瞧瞧。”玄燁道,“朕眼下依然覺得內心複雜,沒有要做父親的擔當和興奮,見了面也是尷尬,但朕一定不會虧待她和孩子。”
“皇上放心,榮答應一切都好。”大李子說道,“榮答應懷的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誰也不敢怠慢的。”
玄燁問:“分娩之後,是不是該給升個位份?有這樣的規矩是嗎?”
大李子緩緩跟在皇帝身後,說道:“也非人人如此,就看皇上是否降恩典,不過奴才覺得這些事,皇后娘娘會爲您辦妥的。”
“皇后她開始掌管六宮了嗎?”玄燁問。
“太皇太后尚未正式宣佈,恐怕……”大李子說半截,停住了。
“朕知道。”玄燁冷然道,“鈕祜祿氏好歹是皇妃,這事兒要等她一道宣佈吧,皇后是掌權之人,而她本該是執行之人,就像額娘當年一樣,偏偏她躲在宮裡裝死……”
“皇上。”大李子打斷了皇帝的話,這樣的字眼叫人聽去,那必定是滿城風雨。
玄燁也知道不好,又生氣又自責,吩咐大李子:“你要看好朕,別再叫朕說出這樣的話來,其他人都無所謂,朕不願皇祖母操心。”
這邊聖駕匆匆而去,遠處榮答應一行人,卻久久地望着這裡。
見皇帝走遠,並沒有過來或是停留等待的意思,榮答應失望地垂下了目光,捧着碩大的肚子說:“我們回吧。”
吉芯攙扶着她,勸說:“皇上日理萬機,到慈寧宮請安都是抽空兒的,忙也忙不過來,您別不高興。”
榮答應道:“我沒有不高興,只是心裡不踏實,他們說生孩子很疼,我有些害怕。”
吉芯道:“蘇麻喇嬤嬤不是說了嗎,爲您請最好的接生婆,太皇太后還開恩中秋節時請您的家人進宮一見,這可是皇后娘娘和昭妃娘娘纔有的待遇。”
榮答應微微一笑,待回到屋子裡,隨行的人都散了,她問吉芯:“孩子生下來,就會被抱去阿哥所是嗎?阿哥所在哪裡?”
吉芯搖頭:“奴婢也沒去過,紫禁城這麼大,奴婢只在自己當差的地方轉悠過,若非跟着您,怕是連上頭幾位主子都沒機會一見,就要年老出宮了。”
榮答應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吉芯,我真不敢想將來會是什麼樣子的,那日慧格格來看望我,我聽王嬤嬤說,明年又是選秀的年份,宮裡又要有人來了。而我只是包衣宮女出身,不敢奢求榮華富貴,就不知道,人家能不能容得下我了。王嬤嬤說,將來就熱鬧了,我明白她的意思,她說的不是好話。”
吉芯也不過是個小宮女,不知該如何開解主子,只有勸她別胡思亂想,先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來。
這日傍晚,御膳房到翊坤宮送晚膳的時辰,蘇麻喇帶着自己做的點心來探望靈昭,冬雲正在屋子裡替主子“吃”御膳,聽聞蘇麻喇嬤嬤到了,兩人都嚇得不輕。
靈昭慌慌張張從榻上爬起來,假裝自己在用膳。
可蘇麻喇只瞧了一眼,心裡就明白,但什麼也沒說,只管親切地請昭妃嚐嚐自己的手藝。
靈昭心裡頭不踏實,吃什麼都味同嚼蠟,很小心翼翼地說好吃,其實什麼都沒嚐出來。
“娘娘,奴婢今日來,是有件事要和您商量。”蘇麻喇恭敬地說,“奴婢跟了太皇太后一輩子,從盛京皇宮到紫禁城,料理了幾十年宮裡的事,仗着自己年紀大些,覥顏要幫着太皇太后一同教導娘娘們如何處理宮闈之事。”
“是我榮幸之至。”靈昭忙道,“誰人不知,嬤嬤還是皇上的老師,爲皇上啓蒙教授滿語蒙語,如今嬤嬤若願教我一些本事,真真是我的福氣了。”
蘇麻喇笑道:“那就請娘娘趕緊把身體養起來,轉眼就是中秋,今年皇上親政,勢必要大宴羣臣,裡裡外外的事兒,奴婢年紀大了已是力不從心,還想請昭妃娘娘幫着皇后娘娘一起,將此次宴會主持下來。”
“我們……不,我和皇后娘娘?”靈昭也不知道自己在彆扭什麼,莫名其妙地改了口,接着說,“皇后娘娘心細如髮,聰明睿智,可我……太蠢鈍,實在不敢當這麼重大的責任。”
蘇麻喇笑道:“總要有頭一回,頭一回就接個大差事,往後再也不會怯場。您放心,還有太皇太后和太后在,再不濟還有奴婢,不會有事兒的,您只管和皇后娘娘一起,放手去做。”
“這件事……皇后知道了嗎?”靈昭輕聲問。
“娘娘已經知道了,娘娘也知道您病着很想來看望您。”蘇麻喇道,“可是太皇太后有旨,擔心宮裡的人大驚小怪,擔心外頭的人風言風語亂傳,所以不叫皇后娘娘來看望您,您別往心裡去。”
靈昭尷尬地一笑,她覺得好像又讓人誤會了自己的矯情,她並沒有奢望赫舍里氏會來看望自己,更何況中宮人不來,但每日都差遣宮女來問候。
“娘娘?”蘇麻喇見靈昭出神,溫柔地問,“娘娘可願意應承這件事?太皇太后也等着奴婢回話呢。”
“願意,必然願意。”靈昭趕緊回答,又努力給自己挽回幾分顏面,避開蘇麻喇的眼眸,輕聲念着,“我會盡快把身體養好,一定不耽誤中秋大宴。”
這件事,算是說定了,太皇太后給了自己這麼大的臺階下,靈昭也不敢再裝病躲着不見人。三日後的清早,她硬着頭皮來坤寧宮外等候,站在這裡,隱約能聽見前頭病癒歸朝的鰲拜的聲響,讓她心慌。
她的心裡一顫一顫,忽然聽見皇后的聲音,尚未穿戴整齊的舒舒,在門前衝她招手:“靈昭姐姐,你來。”
每次皇后喊自己姐姐,靈昭心裡都顫得厲害,總覺得赫舍里氏是要在心裡算計什麼,可她又不敢不答應,勉勉強強地來了。
舒舒說:“我起晚了,外頭風涼,坐那兒等等我,別在外頭吹風。”說罷,便大大方方在鏡臺前坐着,三四個宮女圍着她梳頭上妝。
“身體大安了?”見石榴上茶後,舒舒看着鏡子裡的人問,“太醫院的人說沒事了,可我瞧着你臉色還不大好。”
石榴細細端詳,也道:“昭妃娘娘,您瘦了不少呢,御膳房的飯菜,對胃口嗎?”
靈昭點頭:“一切都好,皇后娘娘送來的點心瓜果,我也吃着。”
舒舒笑道:“總沒能來看望你,就幾步路也過不來,你心裡該明白,我有我的難處。”
靈昭頷首,欠身道:“多謝娘娘惦記,有些話,蘇麻喇嬤嬤都對臣妾說了。”
待舒舒打扮整齊,被簇擁着往慈寧宮去,走過乾清宮的牆根底下,正聽見鰲拜大聲喊着:“那些個貪官污吏,皇上一個都不能姑息,殺一儆百,才能叫他們老實了。仗着遠離京畿,就不把您和朝廷放在眼裡,這如何了得?”
舒舒回眸,便見靈昭臉色蒼白,她雖然不信害靈昭病倒的是鰲拜,可她害怕鰲拜也是事實,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溫和含笑:“姐姐,咱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