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應諾後,悄悄退下,舒舒接着爲玄燁束腰帶,嫌棄地問:“皇上真的不會自己穿衣服嗎?”
“朕從來沒自己穿過衣服。”玄燁不以爲然,“不是不會,就是不願動手。”
但見舒舒岔開話題,玄燁道:“那件事過去了,別再提,就當不知道。”
舒舒嗔道:“皇上是不是該先管住自己,別隨隨便便說出口?”
玄燁很不屑:“那說了又如何?”
舒舒笑着,在他腰上摸了摸:“是,說了又如何。可這氣呼呼地去陪皇祖母用膳,如何使得,多大的事兒,至於嗎?”
玄燁道:“鰲拜在前朝專橫霸權,她在宮裡也像模像樣,可真不愧是鰲拜的義女。”
“後宮的事兒,皇上就別管。”舒舒輕輕推着玄燁到鏡子前,讓他看看自己穿戴的模樣,一面撫平背上的褶皺,“皇上就想,有舒舒在,錯不了。”
“別太辛苦,你年紀小小能懂什麼,多問問皇祖母和蘇麻喇。”玄燁道,“朕只要你好好的,別人不管。”
“知道你是哄我的,可我也愛聽。”舒舒將玄燁拾掇整齊,就徑自走去鏡臺前,抿一抿髮鬢,挑了一支簪子戴上。回過身,見皇帝含笑凝望着自己,舒舒莫名臉紅了,“看什麼?”
玄燁笑意深深:“你長成大人了。”
舒舒赧然,拿了絲帕便走來,笑盈盈貼在玄燁身前:“那還不是靠皇上養得好。”
玄燁心情好了,拉着舒舒的手便要出門,可這會兒功夫下起了小雨,他們立在宮檐下,小李子說已經去備轎,請帝后稍等片刻。
“拿傘來。”玄燁卻這般吩咐,一面問舒舒,“雨不大也不起風,咱們撐着傘,慢慢走過去可好?”
舒舒欣然答應:“皇上在書房坐好半天,是該走走。”
他們從坤寧宮西側門出來,沿着宮道朝南往慈寧宮走,這邊廂靈昭從寧壽宮繞回來,在宮道北面的路口。
她幾乎是轉過拐角的一瞬就停了下來,怔怔地看着前頭共傘同行的皇帝與皇后,又生怕自己被發現,匆匆忙忙地避開了。
跟着的太監宮女,有些不知所措,靈昭隨口吩咐:“我的戒指丟了,你們沿路去找找。”
等一羣太監宮女無功而返,他們再回來,帝后一行早就走遠了。
冬雲撐着傘,偷偷看小姐,她眼底的落寞是藏不住的。
可紫禁城就這麼大,她還要看一輩子別人的恩愛,反一反,若是皇上寵愛小姐,就是換皇后來看這樣的光景,都一樣,都是命。
是日夜裡,玄燁跟着舒舒回坤寧宮過夜,帝后同寢已經是家常便飯,至於那檔子事做沒做,幾時做,似乎已經沒人關心。
但有件事人人都明白,翊坤宮的昭妃娘娘,不得寵。
難得中秋佳節,族人團聚,鈕祜祿一家子人也不少,但進宮可不是逛大街,宮人們按着輩分尊卑一一將人帶入,相見的時辰也有限,見完了就要離宮,到赴宴的時刻,有資格享宴的人,則再重新進宮。
八月十五這日,一清早,神武門前就車來人往,負責引見的太監宮女們,個個兒殷勤周到,今天一天能拿的賞錢很可觀,一年到頭,就盼着這麼幾件肥差。
榮答應她們自己就是宮女來的,當然知道其中的人情冷暖,哪怕她現在懷着皇嗣,那些太監們可只看拿到手的錢是多是少。
好在榮答應的家人,也都是給皇家當差的,見過世面,今日進宮時隨身準備好了賞錢,得到客氣接待,一路順暢地來了二人住的小院。
比不得皇后和昭妃,可以一大家子人進宮,榮答應只見到了至親的爹孃。
而父女母女這一別,已是好幾年,昔日半大的姑娘,如今成了皇帝的後宮,還懷上了孩子,二老感慨萬千。
見端茶的宮女走路一瘸一拐,二老好心相問,卻惹得小姑娘淚水連連,捂着臉跑了。
榮答應捧着肚子說:“叫昭妃娘娘打了十板子,那麼粗的棍子,又是昭妃娘娘頭一次做規矩,他們打得可狠了。她身子骨這麼單薄,都好些天了,還沒好。”
“捱打的雖是這姑娘,實則是昭妃娘娘在給您做規矩。”母親憂心忡忡,“咱們包衣旗,在他們眼裡就是奴才,怎麼能讓奴才爬到主子頭上,您若是生下皇長子,只怕更無處立足,往後可千萬要小心。她是鰲拜的義女,鰲拜在朝堂上那麼霸道,她必定也容不得人。”
榮答應的父親沉聲道:“你一個婦道人家,胡說什麼。”
“額娘說的我都知道,阿瑪,我聽人說,皇家早晚會給您安排個正經官職,畢竟我這要是生了兒子,您就是皇長子的姥爺了。”榮答應說,“您千萬聽女兒一句勸,咱們小心駛得萬年船。”
爹孃連連點頭,母親禁不住問:“皇上……喜歡您嗎?”
榮答應一怔,苦笑道:“說不上來,反正上了牀,不都一樣?”
巧的是,翊坤宮裡,正殿大門緊閉,遏必隆正衝着女兒嚷嚷:“上了牀都一樣,他當然不在乎赫舍里氏長得醜不醜,可你現在,連把皇帝拉上牀的本事都沒有。靈昭啊靈昭,你說你前陣子沒事怎麼就病了,你真是被鰲拜嚇着了?你這話傳出去,叫阿瑪還怎麼和你義父共事?最近那個班布爾善,在他身邊晃來晃去,惹人厭惡,阿瑪已經很難做,你怎麼不爲我考慮考慮?”
靈昭目光暗沉,神情漠然地坐在一邊,見父親說完了,她便走到門前吩咐:“來人,送大人離宮。”
遏必隆冷笑:“你總有求我的一天,你是我女兒,我不會不幫你,可你就想想自己吧,你要和你額娘一樣,一輩子低聲下氣矮人一截嗎?”
靈昭怒火沖天,忍無可忍,指着父親道:“是誰讓我做不成皇后,是誰讓我被皇帝厭惡,你不回去拿鏡子照照自己,跑來指着我?我在這裡受人尊敬,從沒矮誰一截,倒是阿瑪你,像條哈巴狗似的,對鰲拜搖尾乞憐。你是不是都忘了,我們是開國五大臣之後?爺爺的牌位,還在太廟裡供奉着呢。”
剛好冬雲打開了殿門,聽見幾句話,裡裡外外的人都尷尬,靈昭倒是豁出去,轉身往內殿走,揚手道:“送客,我誰也不相見了。”
遏必隆從翊坤宮出來時,剛好遇見皇后帶着索家的人要往慈寧宮去,遏必隆不得不上前向皇后行禮。
舒舒大方從容:“伯父要不要一起去慈寧宮,太皇太后也很惦記您呢。”
遏必隆躬身道:“臣尚有差事,只能等晚宴時,向太皇太后請安。昭妃娘娘會代替臣向太皇太后說明,不敢勞駕皇后娘娘。”
舒舒自然不勉強,頷首致意後,帶着祖母和爹孃等人離開了。
遏必隆擡起頭時,恰好與索額圖對上眼,那冷幽幽意味深長的一笑,叫遏必隆心裡發毛,沒來由的讓他想起靈昭那句話,他像條哈巴狗似的,對鰲拜搖尾乞憐。
然而今年中秋節,這樣隆重熱鬧,玉兒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有機會能私下和索額圖交代幾件事。
雖然派人傳話,能掩人耳目做的不留痕跡,可玉兒最想要的,是威懾索額圖這個野心勃勃的年輕人,不要讓他過早地成爲第二個鰲拜。
太皇太后到底有何用意,舒舒並沒有問,可她明白一定不是爲了顯示恩寵這麼簡單,兩年來她很少接見家人,這一次僅僅太后一句話,她便把一切都做周全了。
這會兒蘇麻喇嬤嬤正和祖母討論着養生之道,御膳房的人匆匆趕來,着急地找嬤嬤說事兒。
舒舒見是御膳房的人,擔心今晚大宴的菜餚出問題,跟上前問:“怎麼了?”
蘇麻喇道:“太皇太后下賜給各府的月餅出了紕漏,發現有黴變的餡子,可一清早大部分都送出去了,娘娘,這件事……”
舒舒眉頭微蹙:“是昭妃一人負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