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帶着靈昭賞月談心的時候,坤寧宮裡,舒舒和石榴正一起聽底下的人回話,他們去打聽了,眼下宮外還沒有關於月餅黴變的傳言。
這件事拖一天,麻煩便少一重麻煩,以舒舒的經驗來看,太皇太后下賜的月餅不供個十天半個月是不會有人動的,那麼之後東西壞了,就是各家自己的責任,誰敢往外聲張。
“月餅壞了,吃進嘴裡就知道,立馬吐出來不會出大事。”舒舒神情凝重地對石榴說,“可下一回若是毒藥,見血封喉,鬧出人命,罪過就大了。”
“您說的是,先帝爺那會兒,十三衙門掌控內宮之事,就算吳良輔隻手遮天,也就弄些金銀錢財上的事兒,這樣膽大包天在吃的東西里動手腳,奴婢也是頭一回遇上。”石榴說道,“可見底下的太監宮女換了一撥又一撥,也是越來越精明狡猾了。”
舒舒道:“我禁止各處擅自留用製造採辦的御用下賜等物,就是這次的事想到,送去各府的東西總還有數可查,可宮裡人私下裡分送留用,就不知道會轉去誰的手裡。倒也不是說,他們沒資格與王公大臣同享,但宮裡的一切都要清清楚楚,哪怕一根針去了何處,也不能含糊。”
石榴說:“平日裡見您和皇上嬉鬧,皇上也好,您也好,都還像是孩子。可一有正經事兒,不是奴婢恭維您,要您獨當一面,也不成問題。”
舒舒笑道:“我額娘是長房大媳婦,我從小看着她跟我奶奶學本事。額娘是老實人,腦筋也就轉不快,有時候她記不住的事,我替她記着留心着,叫她少捱了好些埋怨責備。”
石榴說:“您這樣小年紀嫁進宮裡,夫人一定捨不得。”
舒舒朝窗外夜空看了眼,笑道:“可是皇上他,說我長大了。”
石榴掩嘴而笑,她當然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舒舒微微臉紅,吩咐石榴:“姑姑,我身上的事,讓大李子記着些,好叫皇上心裡也有個數。”
石榴連連點頭:“您放心,奴婢和大李子,早就惦記上了。”
舒舒嗔道:“姑姑不正經,你們惦記什麼?”
話未說完,底下的宮女來稟告,說皇帝與昭妃夜遊御花園,這會兒還沒回來。
“知道了,你們別在跟前晃悠,別驚擾了皇上和昭妃。”舒舒不以爲然,“都歇着去吧,我這兒也要入寢了。”
石榴打發宮女們去準備熱水來,等邊上沒了閒人,才輕聲道:“皇上今晚,該不會……”
舒舒內心毫無波動:“那也是應當應分,是她該得的。”
但玄燁並沒有去翊坤宮留宿,說完月餅的事,親自將靈昭送到翊坤宮門外,兩人就分別了。
回到寢殿的靈昭,腦袋裡一片空白,傻乎乎地在炕上坐了大半個時辰,才因想要解手而回過神。
冬雲趁機伺候小姐洗漱,好放外頭的宮女們都去歇着,也忍不住問:“小姐,今晚和皇上聊得好嗎?奴婢離得遠,亭子裡黑洞洞的,聽不見也看不見。”
“想要去稟告我阿瑪?”靈昭說。
“不不,小姐,奴婢怎麼會呢。”冬雲慌地跪下,緊張地說,“奴婢、奴婢只是關心您。”
靈昭輕輕擡起她的下巴:“踏踏實實跟着我,冬雲,我不會虧待你,可你也不要虧待自己。你在紫禁城裡,我生你便生,我死你便死,再沒有別的出路了。”
“小姐……”
“冬雲。”靈昭的氣勢弱下來,忍了一晚上的眼淚奪眶而出,“我喜歡他,冬雲……我就是喜歡他……”
隔天一早,董答應來坤寧宮請安時,昭妃娘娘早就在門外等候,她匆匆上前行禮:“昭妃娘娘吉祥。”
靈昭和氣地問:“榮答應可好?”
董氏應道:“榮姐姐就快生了,太醫叮囑之後的日子出門不要走得太遠,其他的一切都好。”
靈昭也沒什麼生養的經驗,不敢亂指點,只客氣地說:“好生照顧她,今天我有事要和皇后娘娘商量,你先回去吧,我會替你向皇后娘娘請安。“
董氏和身邊的小宮女看了眼,哪裡敢拒絕昭妃,行禮後,貼着牆根就走了。
坤寧宮內殿裡,舒舒還沒梳頭,聽說昭妃來了,命宮女請她在正殿等候,誰知沒多久,石榴一臉尷尬地來說,昭妃進門就跪在正殿裡,說是負荊請罪來的。
“她這個人,若一輩子都這麼活着,我倒要厭煩的。”舒舒嘆息,但不疾不徐地吩咐宮女們繼續梳頭,對石榴道,“姑姑告訴她,我命她起來,她若執意不肯起來,你們就把她架出去,讓她跪在門外。”
“娘娘?”石榴揪心道,“這如何使得,只怕昭妃娘娘她,真的會跪到門外去。”
舒舒看了眼石榴:“她不會,姑姑好生對她說便是了。”
小半個時辰後,靈昭打扮整齊,被簇擁着來到正殿,靈昭果然沒再跪着了,可是一見皇后,還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出了什麼事?”舒舒打發了衆宮女,心平氣和地說,“但不論什麼事,姐姐若能聽我一句,還是把你這容易着急的性子改一改,太皇太后上了年紀,太后娘娘性情柔和,都是急不得的。”
靈昭俯首道:“臣妾有罪,請皇后娘娘責罰,此番中秋節爲太皇太后準備下賜於王公大臣的月餅,叫小人動了手腳。倘若被他們察覺,鬧出笑話,都是臣妾失職,丟了太皇太后和皇上的顏面,也丟了您的顏面。”
“有這件事?”舒舒是和皇帝商量好的,她裝不知道。
“皇上也說,娘娘還不知道。”靈昭道,“所以臣妾向皇上承諾,一定要來向您請罪。”
舒舒坐下:“你起來,慢慢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事情的經過,舒舒根本無心去聽,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和蘇麻喇嬤嬤一道經手的,就連皇帝會對鈕祜祿氏說的話,也是舒舒教的,還能有什麼不知道。
她一直在打量靈昭,然而從她恭敬愧疚的神情裡,看見的是滿滿的倔強和不甘心。
她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眼門前的事,她能下跪、能磕頭,不是因爲卑微怯弱,還是在捍衛自己掌管這些事的尊貴,只有她能擔當責任,別人都沒資格。
現在宮裡頭,還只有兩個低微的答應,往後來更多的人,妃、嬪、貴人常在,還有貴妃和皇貴妃,不論靈昭深處哪一階,她必定都過不好。
可這樣的人,最容易掌控,她比任何人都合適,用來差遣打理宮闈瑣事。
“既然皇上這樣決定,我們照着辦就是了,怪不得前幾日皇祖母突然下旨,說往後各處不得私留製造採辦之物,我和石榴還不明白呢。”舒舒道,“這會兒慈寧宮該傳早膳了,我們去陪皇祖母用膳。”
靈昭顫顫地點頭,舒舒溫和一笑:“雖然我也猜不到,皇祖母會不會責罰你,可既然皇上都出面了,太皇太后一定會給皇上面子。就算不能,被皇祖母責備,不丟臉,你就想想皇上,隔三差五到慈寧宮挨訓,咱們更不算什麼了。”
后妃二人同往慈寧宮去,途徑乾清宮外,裡頭有大臣在朗聲稟告國事,聲音雖然大,那也只是爲了能讓皇帝聽清楚,和鰲拜那樣凶神惡煞的完全不同。
“家國之大,事情之多。”舒舒輕嘆,“靈昭姐姐,我們可千萬要把後宮看好,絕不能給皇上添麻煩。”
靈昭望着乾清宮的牆頭,幻想着裡頭的光景,又想起昨夜皇帝的溫和親切,暗暗握緊了拳頭。
就算做不成他的心上人,也要做最讓他放心的人,不論如何,她都要管理好這個後宮,不論將來有什麼人來,誰也別想搶走自己的功勞和地位。
爲了這事兒,舒舒一早上跟着靈昭在慈寧宮、寧壽宮兩頭轉,終於脫身一個人往回走時,剛好遇見皇帝帶着工部的人在宮裡查看殿閣翻新。
玄燁當下拉了舒舒的手轉進景仁宮,告訴舒舒:“朕就在這裡出生,朕避痘回宮後,就一直住在東配殿裡。”
舒舒跟着玄燁進門,東西六宮的屋子,果然不能和坤寧宮比,但一回眸,見玄燁對着舊物怔怔出神,舒舒知道,他一定是思念額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