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大員
”老華,你可真行啊。你這一折騰,我緊趕着就從北京飛過來了。”????在賓館的會議室門口,外貿部副部長高祖興笑容可掬地迎着華克勤走過來,伸出綿軟的大手與華克勤握手致意。
華克勤裝出吃驚的樣子說道:“哎呀,怎麼高部長親自來了,難道就是爲了我們那點破事嗎?罪過罪過。”
高祖興道:“哪裡哪裡,我也想老朋友了嘛,過來看看你不行?”
華克勤道:“沒問題,今天晚上我做東。對了,我昨天去吃的一家粵菜館子,非常正宗,晚上咱們倆好好喝兩盅去。”
兩個人家暄完畢,高祖興把跟在自己身後的一個人引見給華克勤:“老華,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體改委企業研究室的副主任,何海峰同志。你可別小看他哦,他是拿着尚方寶劍來的,代表書記處的意見呢。”
何海峰呵呵笑着與華克勤握了一下手,說道:“高部長這是把我往火上烤呢,我其實就是來幫着和和稀泥來了,主要原因嘛,是我和小林同志比較熟悉,是故交了。”
他們說話間,林振華已經走上前來了,他向何海峰伸出手去,說道:“何主任,真不好意思,又爲了我的事情麻煩你了。”
何海峰一邊與林振華握手,一邊假裝板着臉說道:“你這個小林,存心就是不讓我省心嘛。什麼時候你能夠不讓我見到你,我才高興呢。”
他話說得挺嚴肅,但話裡話外所透出來的信息,卻是在告訴其他人:這個年輕人和我是很熟的,你們多少掂量着點。
何海峰最初到體改委的時候,是企業室下面的一個處長,這兩年因爲工作得力,已經被提拔成了企業室的副主任。他的級別雖然只是副司級,但體改委是能夠上達天聽的機構,是中央領導身邊的人,所以說話還是有些份量的。
高祖興也湊了過來,指着林振華向華克勤問道:“這就是小林同志吧?”
“沒錯,他就是漢華實業公司的經理林振華同志,五葉風扇的專利就是他申請下來的。”華克勤說道。
高祖興對着林振華點點頭,說道:“果然很年輕嘛,不錯不錯,年輕就是好,初生牛犢不怕虎。搞經濟建設,就要有這樣一種勁頭。”
林振華只好傻笑着:“謝謝高部長誇獎,我給高部長添麻煩了。”
正說着,許立亞黑着臉走了過來。他兩眼發直,像是誰也沒看見一樣,徑直走到高祖興面前說道:“高部長,人都到齊了,咱們可以開始了嗎?”
“可以開始了。”高祖興說道,“老華,小林,走,進去談談吧。”
一行人走進會議室,林振華才發現,會議室裡已經坐了十幾個人,有各省外貿廳的帶隊幹部,還有幾家侵權企業的代表。看到他們進來,大家的眼神都十分複雜。剛纔他們已經試過高祖興的口風了,看起來,這位高部長不是來給他們撐腰的。
衆人坐下之後,高祖興親自主持會議。他先讓林振華把事情說了一遍,然後又讓孫盤生等人站他們自己的立場上把事情也說了一遍。其實,整個事件的由來是非常明瞭的,雙方的爭執只在於專利保護是否需要合適的問題。
林振華自然是堅持要搞專利保護的,孫盤生等人則認爲,專利保護是一種維護小集體利益的事情,不符合全國一盤棋的要求。
“林振華同志,我有一個問題,你怎麼會想到要去申請五葉風扇的專利的?”高祖興問道。
林振華道:“各位領導,五葉風扇的專利問題,惹出這樣大的風波,我事先也是沒有考慮到的。我申請五葉風扇的專利,起因在於我不希望這種專利技術被外國廠商搶注,因爲這樣的話,未來我們生產五葉風扇就要向國外交納專利費了。老實說,我在申請這一專利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想到要防咱們自己國家的廠商。”
“你說的好聽,現在你不是拿着專利拆我們的臺來了?”孫盤生不滿地說道。
林振華道:“沒錯,當我走進廣交會的展館,看到滿場都是五葉風扇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咱們國家企業的專利意識,實在是太淡漠了。任何一家企業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研發出來的技術,一轉眼就被其他企業複製過去了,這樣的狀況,怎麼能夠刺激起企業的創新意識呢?正是因爲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我決定使用專利武器,來給大家敲一敲警鐘。”
高祖興說道:“可是,小林同志,你有沒有考慮過,無論是你們江南省的企業也好,東淅省的企業也好,大家都是國家的企業,根本利益是相同的,這和資本主義國家裡人人爲自己的情況是不同的。你們企業開發出了好的技術,應當積極地向其他企業推廣纔是,怎麼能夠用一個專利技術把自己的技術保護起來,不讓其他企業學習呢?”
林振華道:“高部長,我不同意你的觀點,其實,咱們國家根本就不存在什麼國家的企業,所有的企業都是小集體的。”
“你說什麼?”許立亞怒斥道:“林振華同志,你要對你自己說的話負責任。”
林振華這番話的確是有些駭世驚俗,如果往後再推20年這樣的言論就完全正常了。國有企業的特點是所有權屬於國家,但經營權是歸屬各企業的,所以,認爲各個企業屬於小集體,並無不妥。可是,在當年,誰敢直接這樣說出來呢?
高祖興擺了擺手,示意許立亞閉嘴,然後說道:“小林同志,你這個觀點倒是很新穎,能詳細說說看嗎?”
林振華道:“沒錯,我們一直都說企業是國家的,是全民所有的,還說什麼全國一盤棋的思想。但是,大家好心自問一下,企業真的是全民所有的嗎?以我來說,我是江南省漢華機械廠的職工,漢華機械廠掙了錢,蓋了房子,我就有份,而其他廠子的職工,就沒有資格來分我們漢華機械廠的房子,是這樣嗎?”
“這還用說,如果別的廠子的職工也能參加你們廠分房,陰皇手打不是亂套了?”有人在一旁插話道。
林振華道:“這就對了,這就說明,其實漢華機械廠是屬於我們廠500名職工的,我們掙了錢,是在這500中來分配的。我們這個廠子,和其他的廠子,分別代表着不同的利益主體,其根本利益,並不是一致的。”
高祖興笑了一下,說道:“你這雖然是強辭奪理,但也說過通。可是,這和你們的專利有什麼關係?”
林振華道:“這當然有關係。我們的專利發明出來,如果其他企業不能生產,那我們就能夠掙到錢。如果其他的企業也能夠生產,那我們掙的錢就少了口作爲擁有獨立利益訴求的主體,我們當然不希望其他企業來生產。”
“可是,別的企業如果發明了新技術,你們也可以學習啊,這不就扯平了?”高祖興說道。
林振華道:“如果每個企業發明的新技術都必須無償地提供給其他企業使用。那麼發明技術的企業辛辛苦苦,投入大量的人財物,而最終的結果與那些沒有發明的企業是相同的。久而久之,大家都不願意投入了,因爲他們不做投入也同樣可以獲得其他企業發明出來的技術。這種行爲叫作搭便車的行爲。當全社會的企業都想搭便車的時候,車子就沒有了,這個社會就不會有創新了。”
在場的衆人紛紛小聲地議論起來,大家都是搞經濟的,對於經濟生活中的各種現象十分熟悉。林振華說的這種情況,其他大家都知道,只是從來沒有人認真地去思考而已。
在計戈l經濟年代裡,企業即使是搞發明創新也是在國家計劃指導下進行的,所以也無所謂成果由誰佔有。但這幾年來,商品經濟逐漸興起,企業開始有了一些投資、科研等方面的自主權,自主研發技術的情況逐漸增加了。由於害怕被其他企業無償佔有了技術,各企業都對自己的研發成果諱莫如深,這種現象的確已經影響到了企業開發技術的積極性。
“林振華同志說的這個情況,現在已經非常普遍了。”何海峰發言道,“我們發改委目前正在做的一個課題,就是關於專利保護的問題。歷史的經驗表明,只有加強專利保護,才能真正激發起各個主體的創新意識。如果不注重保護專利,其結果就會像林振華同志說的那樣,大家都想搭便車,最後就是無車可搭。”
“可是,咱們國家目前還沒有專利保護方面的規定吧?”孫盤生狡辯道。
何海峰道:“我可以向大家透一個風吧,國家專利局目前正在會同有關部門進行《專利》的立編制工作,如果順利的話,明年上半年,我們國家的《專利》就要頒佈實行了。到那個時候,類似於現在這樣的矛盾,就可以通過律來解決了。”
高祖興道:“何主任說得很好,我也透個風吧。我來之前,部裡幾個領導開了個碰頭會,大家的意見是比較統一的,那就是我們應當提倡保護專利技術。尤其是對於我們這樣的外貿部門來說,國際市場上的慣例更是值得我們重視的。現在世界上的大國,還有哪個國家是不在乎專利的?我們要搞改革開放,要與國際接軌,專利保護這方面,是必須嚴格執行的。”
“啊?”在坐的各省代表都傻眼了,高祖興這番話,就相當於給整個事件定了性,江南省取得了完勝,而其他省就成了失敗者了。
紅衛機電公司的袁偉急了,拼命地拉着孫盤生的衣角,說道:“別、廳長,這是什麼意思啊,是不是說我們的風扇就不能賣了?”
孫盤生沒好氣地說道:“還能怎麼辦?誰讓你們仿人家的風扇仿得那麼真的。”
“這種事情,過去根本就不算個事啊。”袁偉欲哭無淚了,“別廳長,你可得給我們想想辦,我們生產20萬臺呢,如果不讓賣了,我們公司就垮了。
這時候,高祖興又開口了,這一回,他是對林振華說的:“林振華同志,部裡的態度,我也已經向你傳達了,那就是堅決支持你維護專利權的努力,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但是……”
林振華苦笑道:“高部長,我就知道你要說,但是”你這一個‘但是”是不是就要讓我們從先驅變成先烈了?”
高祖興道:“小林,你不要怕嘛。我的意思是說,這件事是否還有可挽回的餘地。剛纔你們來之前,我和各省的同志們都聊了一下,得知他們已經生產出了大量的五葉風扇,現在正在庫房裡壓着。如果一紙專利下來,大家都不能賣了,全國積壓下來的風扇,恐怕就得有上百萬臺了。這也是非常大的損失,對不對?”
林振華道:“我明白,高部長,你就說說結論吧。”
高祖興本來還打算長篇大論給林振華上堂政治課的,讓林振華這一句話給噎回去,他又好氣又好笑,瞪了林振華一眼,說道:“我的結論很簡單,大家現在已經把風扇生產出來了,也不可能再拆掉去回爐,所以,是不是考慮讓他們銷售出去,對於國家更有利。”
“他們賣了,我們怎麼辦?”華克勤說道,“高部長,就因爲他們仿造了我們的風扇,導致我們省的風扇出口受到嚴重的打擊。去年我一天簽了‘千萬的合同,今年已經是第二天了,總共才‘百多萬。再這樣下去,我們的出口創匯任務就完不成了。”
“老華,你也要體諒一下我們的苦衷啊。”陰皇手打孫盤生直接對華克勤說道,“老華,大家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能看着老哥我把20萬颱風扇壓在手上?”
這會工夫,孫盤生想起和華克勤是喝過酒的哥們了,全然不是頭兩天干仗時候的表情。這就是中國安場上的特點,大家都是爲公家辦事的,不管平時怎麼吵,私人感情不受影響。關鍵時候,私事可以當公事辦,公事也可以當私事辦。現在見公對公的路子已經走不通了,別、盤生便開始打起感情牌來了。
“這件事,我覺得還是聽聽林振華同志的意見吧。”何海峰打斷了衆人的話,用手指了指林振華,同時不動聲色地給了他一個眼神上的暗示。
你能走多遠,就看自己會不會做人了,何海峰在心裡暗暗地想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