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宅。
趙嶽躺炕上一動不動,眼盯屋頂,滿臉煩躁不高興。
母親心疼,卻不知怎麼安慰。兒子雖只半歲,那聰明勁卻是大人也難比的,什麼都懂,更懂。空口白話安慰不頂用的。
轉而又恨起被趕回家的弟弟。
若不是那個不爭氣的混賬東西肆意揮霍,在這個緊要時候,和趙家最親近的孃家就算不能拿出一萬兩,至少也能有力地幫一把。
唉!也不怪婆婆因此不喜。實在是孃家一毛不拔,卻還要趙家護着,冬天養着,還挑三揀四地生事。趙家自己還省吃儉用地過呢。外人卻在此要求享受。擱誰,誰心裡也不會痛快了。
幼子越來越煩躁,呼吸粗重。張倚慧的心也越來越惱怒。
那混賬東西是得下狠手收拾了,否則早晚能幹出大惡。就按嶽兒說的,今年春天就派人控制他的自由,讓周大週二每天押着他隨莊戶們幹活。不幹,不好好幹就餓着。累他半死,扒掉他嬌慣的皮,抽掉他惡習的骨,讓他好好體味生活的艱辛、親情的珍貴。這樣也許真能把他脫胎換骨......
“寶貝,別太急。總會有辦法的。”這話,張倚慧自己都感覺無力。
趙嶽回了神,瞧瞧強作笑臉的母親,眨眨眼,苦笑道:“娘,孩兒不是爲錢着急。是爲咱家缺各種各樣的大才急。咱家沒運籌帷幄的人物啊!”
母親夠聰慧,夠精明強幹,但在這男權時代沒施展的舞臺,而且拘於現實,也沒有大智慧,缺乏戰略眼光。可以培養,趙嶽卻不想母親活得太累。他對母親是有承諾的。母親就該快快樂樂輕輕鬆鬆享福一輩子,而且要榮耀無匹,名傳千古,成爲人們心中崇拜的神。
老爹呢?
一個心野也心粗的武夫。馬叔就是個比較有能力的商人。
管家、劉武、兩表哥?
不必說了。絕對可靠,可和老爸差不多一個類型。唯一一個貌似能抗大梁的,還只是箇中二少年。
想到大哥,趙嶽忽然道:“哥哥一定要當大官,當咱家的士子護身符。娘,咱們要幫哥哥揚名,讓他成爲士林名流,皇帝都注意的,誰傷他害他就觸動了整個士林集團底線的名流。快拿紙筆水來。”
哎呀!
張倚慧稍愣了一下,隨即這個高興啊,趕緊照做。
“娘,咱們用的象形字,一字一形多音多義,字字不同,需要一個個記識。啓蒙教育對孩子來說太難了。什麼百家姓、千字文都不是太好用。大人想識字也太難,也不方便各地交流。想普及識字,統一音調,必須有更簡潔有效的方法。
我有法子。我教娘寫下來。娘這麼聰慧,很容易學會。娘就說是你爲方便教導姐姐小豆芽她們自己琢磨出來的,再教給哥哥編定字典,一舉定鼎哥哥在士林中的崇高地位。”
轉而想到印刷傳播。
還用活字排版那麼費事?
用蠟紙刻版墨印小字,多省紙省事。
前世小時候當班長,常代老師印卷子,對那簡單便捷的小工具門清,不就是一個框子、一個油墨滾子?容易。就它了。等造紙廠出來,把字典印得滿世界,看誰能阻擋哥哥的名望。
字典?
那不就是聖典?
哎呀!聖人吶。俺家的,是俺兒子。
張倚慧的眼睛亮得嚇人。小兒子出方法讓家裡迅速變富裕,也沒見她這麼興奮。
趙嶽手指沾水在紙上寫了個a和四個聲調,等母親照抄下來,就點點道:“這叫拼音字母,有一套卻不多,分聲母韻母,看習慣了,簡單好記,加上平揚頓挫四個聲調,標在每個字上,小孩子學了它,即使不識幾個字,也能讀書。讀得多了,字形字義自然就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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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哇,數字改用1、2.....10、11.....100.....”
“寫簡單,好記,關鍵是方便運算,對科學研究和運用有極其重要意義,事關世界發展。娘,你管的賬本太複雜,難懂難算,以後教管事們用這種格式方法記分賬總賬,管家審覈彙總後按這個格式做報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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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老劉急急忙忙帶着十幾個精幹護衛,帶刀拿弓,一溜煙走了。
趙莊在滄州最東邊,離柴家可不近,所以得騎馬。有崔家這個仇敵盯着,所以必須帶保鏢。否則在路上被暗暗截殺,就白死了。報到官府,官府肯定受理,卻未必會真管。
這裡是邊境。誰知道你倒黴是被山賊流寇所害,還是被潛藏的遼寇報復。畢竟你趙莊連年抗遼,不但阻撓了人家的搶劫發財大業,還累積欠下人家不少人命。你那麼招人恨,還不知防備,死是該死,死得半點不冤。
這些都是崔家可以提供給官府的有效理由。
還好,一路順利。柴進的管家盛情接待了老劉。
“老劉,有日子沒見了。來,喝點酒驅驅寒氣。”
柴府的廚子全力開動。美味佳餚流水般也很快擺上桌子。
老劉滿臉笑容應承,卻食不下咽,酒也喝不下。此行任務艱鉅呀。
幾千年儒教影響,咱中國人,尤其是有身份地位的,說正事前必須東拉西扯,謂之寒暄。就是說正事也得拐彎抹角,講究旁敲側擊,說得越含蓄越文雅高深越好,哪怕房子着火了,哪怕對方是很熟不錯的親朋。對方得猜,得有文化修養和領悟力。
真心是智力遊戲。不知浪費了多少精力時間。
你要象西方那樣有事說事直來直去,言辭鄉野直白,就是沒教養沒見識,至少是修養欠缺、粗鄙、失禮。
老劉心急如火,卻不得不遵守這個潛規則。
柴管家見一向利落爽快,和自己同樣敬業的同行說話吞吞吐吐,神不思屬的,就笑了。
“老劉,不提咱兩家主人的關係,只說咱倆誰跟誰呀。有事,你就直說。虛來假去的,反倒生分了。”
“嘿嘿。”
老劉乾笑幾聲,搓搓大手,張張嘴,卻仍不好意思說。這時代可不是即使不熟也硬貼上來借錢,或者只見過幾面就硬以喜帖要錢的後世。
柴管家呵呵笑了,“老劉,你是來借錢的吧?貴府上遇到急眼的困難了?”
“啊?昂。嘿嘿。”
柴管家笑着點頭,直接道:“誰沒個困難?有啥難爲情的。憑咱兩家小主人的交情,五百兩,俺這個老奴就能作主送給你。一千兩,不要利息,這就支給你。等小主人回來,俺彙報一聲就得。可,”
最恨轉折了。可什麼?
老劉心往下沉。
“若是數額再大,俺就不能說了。咱倆都是做奴才的,代主人管着家,卻不能憑主人的信任,就妄自尊大不是?得守規矩。”
老劉感同身受,很贊同,點點頭。可俺今天是來借大筆錢的。你說這些對俺的目標沒毛用啊。
柴管家顯然看透了,笑着勸了杯酒,道:“勿急,俺會向主人稟報的。”
話鋒一轉,“說句實話,老劉你可別笑話。”
“唉!柴府名頭不小,外表鮮亮,其實也是空殼子。家裡雖說有三千畝地,可能有多大出息?老劉,你是行家,自然清楚。加上小主人豪俠仗義,花費一向大手大腳。府上還不得不養着足夠用的護院以拒遼賊。花銷大啊。”
老劉吃不準柴家是真空,還是柴管家提前爲主人找好拒絕的藉口。
無心吃喝閒扯,告罪告辭,又匆匆忙忙而回,稟報。
老劉走後,柴管家立即寫了封信,打發親信騎快馬趕去滄州城學府找和趙公廉、馬公亮一塊兒讀書的小主人。
水滸中的小旋風,此時年僅十四的柴進打開信,上面只有十二個字:趙府借錢,甚急甚大。請主定奪。
用信拍了拍手,柴進琢磨了片刻突然笑起來。
隨手一點貼身小廝,“你去告訴公廉公亮一聲,就說俺有點事要回家一趟,今天就不和他們一起進餐了。”
扭頭看看侍衛頭子和送信的家丁,笑道:“還愣着幹甚?快去備馬。”
說着在小廝伺候下穿好衣服,一邊向外走,一邊摸着風衣嘿嘿笑道:“這東西就是好,暖和又精神。”
他穿的正是趙嶽指點鼓搗出來的類似後世的皮大衣,不掉色,筆挺、柔軟、光滑、黑亮,漂亮,實用。
因事起倉促,染料材料所限,這種皮大衣目前世上僅三件。事事優先又在外求學的趙馬大少爺自然一人一件。整天在一起的柴進自然得到第三件。
新式皮衣、皮手套、皮靴子,全贈送的,趙公廉笑稱是免費試穿,卻爲這個冬天的三個少年賺足了面子。府城人,尤其是不差錢的年輕人個個看着眼熱,紛紛打聽從何處.......
柴府。
“.......大體就是這麼個情況。”
老管家簡明扼要敘述一遍,就安靜地笑看着小主人。那目光就象看自己最愛最珍貴的兒孫一樣慈祥親切。
喝了口熱茶,柴進笑問管家:“你怎麼看?”
他早年父母雙亡,是管家一手把他精心撫養大,並把柴家弄得更富裕祥和。這份感情非同一般。老管家在柴進的心裡自然分量極重,大事都是商量着來。
老管家從椅子上欠欠身,笑呵呵道:“這件事,老奴不好亂說話。主人覺得應該怎樣就怎樣。老奴靜候吩咐。”
“那好。咱們就借。”
柴進輕輕一拍桌子,似是在說服自己,似是在向忠心耿耿的管家解釋:“雖說俺很不喜歡趙這個姓,可此趙非彼趙。俺也沒有皇位再被姓趙的奪。至多也不過是損失些錢財。區區錢財,沒什麼大不了的。能用它認清人心,值得。”
老管家吐口粗氣,神情略變,卻仍靜靜聽着。
“世人可以不講情義,俺要講。不說趙莊主夫婦的人品和待俺的情義。單說公廉、公亮,雖說一個是擰帽,一個是奸商苗子,卻都是胸襟遠大心懷俠義的好男兒。不是東京那些假仁假義的無恥王八蛋。俺只有這兩個朋友。”
“他們家以前再難也從不求俺半點,對俺卻多有指點幫助,如今既然求到柴家,肯定是萬不得已,俺要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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