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之後，展顏沒有立刻回房，而是慢慢走進了蘇湛住的園子。
時節已經進入了夏天的尾巴，空氣中依舊殘留着酷熱的暑氣，沉悶的如同心中的氣氛。
可是一進入蘇湛的院子，卻彷彿有種隔世的清幽之氣撲面而來，大片的枝葉扶疏遮擋住了夏日的陽光，入眼的是一片綠意，幽幽涼涼。
蘇湛依舊躺在院子的軟榻之中，姿態舒緩，像是沉睡了過去。展顏放輕了腳步走過去，來到他身前，靜靜看着他安寧的睡顏。
以往深不可測的眼眸此時正閉着，長長的睫毛宛如羽扇，他的臉色平和寧靜，讓人不自覺放下戒備來。
他給人的印象，總是一副溫和無害的樣子，同時又帶着深不可測。從最初相見時的驚豔容顏以及他溫柔款款的表象，展顏便被此吸引，後來才知道，他並非如同他的外表般柔和。在他的臉上，似乎從來就沒見過什麼意外的表情，即便是身中劇毒，依然可以微笑說着沒事，現在想來，這些都不過是他臉上所帶着的面具而已。
展顏慢慢回憶着，從最初的相見直到現在，蘇湛似乎從未做過任何不利於她的事情，甚至很多事情都是無條件的答應她的要求，甚至爲了救她，不惜自己身中劇毒，導致生命垂危。
她一直以爲，蘇湛是向着公主這邊的，而且她也想不出來，蘇湛會對她做出什麼不利的事情，可是秦晚風帶來的四個字卻宛如警鐘般敲響她的心房。
她能感覺到蘇湛不會傷害她，可同時又感到，他並非如此簡單的人，一如他眼中永遠看不透的幽深。
小心駙馬。
小心他什麼呢？難道是因爲他發現了她不是從前的公主？
不對，以蘇湛的洞悉力應該在她剛來到公主府的時候就察覺到了她並非真公主，大概是苦於沒證據，所以才一直未揭穿她，可這絕對不是秦晚風讓她小心蘇湛的理由。
原因只有秦晚風知道，可是此刻展顏也不可能找到他了，而另一個知道原因的人，也在幾個小時前死了。
魔絕是誰殺的？會和蘇湛有關嗎？
展顏一眨不眨的凝視着蘇湛，靜靜沉思。
時間也隨着這份沉默一點點流逝，殘陽漸漸西斜，當最後一道餘光透過枝
葉的陰影打落到蘇湛的臉上時，他緩緩睜開眼眸，望見了站在一旁看着他出神的展顏。
四目相對，各懷鬼胎。
蘇湛微微一笑，彷彿連夕陽的光芒都被壓了下去，接着他緩緩問道：“公主怎麼來了？”
展顏只是依舊望着他，不語。
蘇湛也不着急，只是嘴角帶着淺淺的笑意回望她。
過了一會兒，展顏居高臨下的望着他開口道：“你最近似乎很閒啊。”
蘇湛笑了笑，道：“如此良辰美景，自當浮生偷閒？”
展顏面無表情的道：“不要跟我說你不知道近來朝中的變化，這可還是上次你告訴我的，難道你就一點不擔心？還有心情在這裡睡覺。”
蘇湛笑着問道：“公主很擔心麼？”
展顏翻了翻白眼：這不是廢話麼？現在朝廷上下都一派緊張，今日上午她進宮見到蕭陽的時候，看他批着摺子一臉不悅的樣子，就擔心蕭陽下一個會不會又殺了哪位大臣，或者誰就忍不住跳出來直接造反把把蕭陽的皇位給端了。
蘇湛面不改色的笑道：“公主，那你認爲我需要去做些什麼呢？發生的事情已經發生了，縱使我憂心如焚，又能改變什麼呢？”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倒映着展顏迷茫的縮影，道：“朝中的情況已如此，不是你我之力就能改變的，癥結在於陛下，解鈴還須繫鈴人，而我眼下最在乎的，卻是隻有公主。”
展顏一怔：是啊，蕭陽已經把人殺了，朝廷也已經亂了，現在說這些，又能改變什麼呢？難道要蘇湛也像之前那些朝臣一樣，去勸阻蕭陽，然後也被處死做儆？
不是的，她想要的並不是這樣，她只是想在蘇湛的臉上看到些與平常不一樣的表情，想看看他的面具背後到底藏着些什麼。
見蘇湛笑意宛然，展顏又不禁去疑惑：爲什麼到了這個時候他還能如此平淡的說着這樣的話？難道他就真的一點都不擔心麼？蕭陽的作法已經引起了朝廷變革，接下來遲早會發生一場政治風暴，她已經無法改變蕭陽，也不想親眼目睹着接下來發生的事，她只能盼着早日找到秋冷鏡，然後得到回家的最後一步方法，從此與這裡告別。
可是蘇湛難道就不怕接下來的事情會
給他自己帶來不利麼？他不是坐以待斃的人，難道這樣對他有什麼好處？又或者說他早已想好了退步，或是說這一切都是他所希望的？
永遠不知道這個人心中藏着多少東西。展顏直覺有個可怕的預感閃過腦海。
心臟微微收索着，無形的寒意籠罩而來。
況且他所說的在乎她，就是真的在乎麼？還是另有目的呢？
瞥見展顏神情的細微變化，蘇湛又笑了笑，道：“公主，你希望我怎麼做呢？表現出擔心惶恐的樣子？還是像那些被處死的大臣一樣，試圖用飛蛾撲火的方式去進宮說服陛下？”
展顏被他這話問的心中微震，他竟已經將她方纔所想的說了出來，可是她所希望的卻又並不是這樣。
心中彷彿被一股無形的異物堵着，展顏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又過了好一會兒，展顏才呆呆開口道：“你可知是什麼令陛下改變的？”
蘇湛緩緩的支起身體，站起身來，走了兩步，負手手背對着展顏，望着前方就要淹沒在雲層中的落日，帶些嘆息的聲音傳來：“其實令改變陛改變的，是他自己啊……”
展顏望着殘陽下負手而立的身影，有種恍惚感。
蘇湛回過頭來，對着展顏淡淡道：“公主，假如一個人的意志足夠堅定，那麼是沒有什麼能夠令他改變的，能夠改變的一個人的，唯有他自己，而陛下的變化，其實是源自於他自己的心魘。”
心魘麼……
蕭陽的心魘是什麼？她似乎隱隱明白了過來。
最後蘇湛還說了句什麼，而展顏一個出神，沒來得及聽清，他的聲音便消散在了空中。
她還站在原地慢慢體味着蘇湛的話，等想明白了之後，蘇湛的身影亦如他聲音不知消失去了何處。
但展顏並不打算去找他，只是慢慢走前幾步，小心地躺入了方纔蘇湛睡着的軟榻之中，學着他的樣子，慢慢閉上了眼睛。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展顏睜開眼睛，便看見漫天璀璨的繁星，細細看去，才發現它們的光芒竟是如此燦爛，亮到令人無法忽視，可展顏卻不知哪一顆纔是屬於自己。
她就像這漫天星海中迷失的一顆，找不到方向，也沒有歸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