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清顏醒來的時候,府裡的燈差不多都熄了。
她本就淺眠,不喜睡覺時有人打擾,所以杏桃不若其他貼身丫鬟一樣夜裡也伺候在她的左右。
今日在宴會上,本進行了還沒到一半就感到有些疲乏。回到府裡梳洗後躺在牀上沒過幾個時辰竟意料之外地再也睡不着了。
上次從玉文先生那拿來的書她已經全數看完,現下倒是感到有些無事可做。趙清顏坐起身,隨意拿了一件披風罩在身上,準備在院子裡四下走走。
已接近二月,天不似前些日子那樣寒冷。晚上有些風吹在身上倒是讓人感到有幾分神清氣爽。
趙清顏想想因爲要忙着籌備生日宴的,自己似乎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一個人晚上出來閒逛了。比起那讓她悶得有些透不過氣的宮廷宴會,她更喜愛在自己的府裡小逛上半晌兒,無人打擾,倒也落得片刻清寧。
走着,趙清顏忽然聽見了似是有人不規律的喘息聲,幾不可聞,卻還是引了她的注意。
她眯着一雙美眸,藉着微弱的月光,瞧見了一張淌滿汗水不知怎的有些憋紅了的臉。
月光下,只見一滴汗沿着那高挺的鼻樑滑落到緊抿着的薄脣,從棱角分明的下巴流進他早已被汗水浸溼的衣襟,片刻便消失不見。
而那左額上的一條疤,卻是分外扎眼。
“你爲何在這裡?”
走近了,纔看清眼前的男子正扎着馬步,左臂和右臂高高舉起扛着兩個巨大的鐵球。從那雙手暴露的青筋看來,他這姿勢想必已經維持了很久。
若她沒記錯,這十七今日應作爲車奴隨着她去了生日宴,深更半夜不睡覺,在這裡又所爲何事。
十七打死都想不到,平陽公主半夜裡會出現在後院。方纔在遠處瞧見他還以爲是他是累極花了眼,纔看見了幻影。直到那熟悉的嗓音再次出現在他的耳畔,他才猛然驚醒。
十七嚇得一抖,手臂本就有些痠麻無力,這下,兩個比人還重的鐵球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腳上,他吃痛地悶哼了一聲。
“小心——”幾乎是下意識地,趙清顏快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臂,然後又意識到了氣氛有些尷尬,她觸電了一樣猛然放開。
隔着薄薄的一層布料,她清楚地感受到了他身體的溫度,他的手臂很硬,很結實,與她冰涼柔軟的小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有那麼一會兒,兩個人都不自然地僵在原地。
是十七先反應過來,慌亂地挪開腳上的鐵球,熟練地跪在了地上。“下奴該死,請主子責罰!”
又是似曾相識的同一句話,她記得那日在書房,他也是驚慌失措地一直嚷着這句……
噗嗤一聲,趙清顏忍不住笑了出來。也許是今夜的夜色太美,撩人心智,弄得她都變得有些不正常了。
皎白的月光灑在女子姣好的臉龐,似雪的肌膚因她開懷的笑染上了一抹嬌嫩的桃粉色。十七看癡了,有那麼一瞬,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她,是因他而笑嗎?
那日在書房,他本以爲她厭惡極了他,看也不想看他一眼,莫不是他弄錯了?
想到這,他心頭一熱。
“你還沒回答本宮的話,你深夜爲何在此。”收起脣邊的笑意,趙清顏望向十七,卻是愈發多了幾分興致。
“回主子的話,下奴在完成大管家給佈置的‘功課’。”十七重新調整好姿勢,垂下頭。
聞聲,趙清顏挑了挑眉。
“哦?”視線落在那嚇人的黑色鐵球,頓了頓,又開口問道:“本宮倒是不曾聽說公主府裡有這樣讓人夜裡不睡覺的‘功課’。”
“大管家說下奴笨手笨腳,不若其他人聰明靈巧。所以這’功課’是單獨給下奴佈置的,是爲了下奴能夠早日適應府裡的差事,不給主子丟臉。”
趙清顏眼底似是閃過一抹暗光,轉眼便消失不見。
她這下可算是弄明白了。
這公主府裡的大管家做事心狠手辣,將後院交於他打理後,更是不把府裡地位低一些的下人放在眼裡。
他私自處罰十七的事她不是沒聽說過,只是念在他是母后生前留給她的人,再加上從古至今主僕有別,她已救他一命,便不想爲此事再去插手。
見頭上之人沒有吭聲,十七怕自己莫不是又哪裡說錯了話。回想起來他剛剛的一番說辭略微有埋怨大管家的意味,想必是這惹來這大人不高興了。
十七把頭垂得更低了,額頭幾乎要貼上地面。
他這一俯身,趙清顏卻是皺起了眉。
見他的後背已被汗水打溼,赤紅的鮮血透過薄薄的一層布滲透過來,赫然醒目。
十七來這府上已足有十日有餘,按理說傷勢再嚴重也該開始癒合了纔對。而這血紅的顏色看上去卻像是新的傷口裡溢出來的……
“把你的衣服脫掉。”
十七心下又是一驚,下意識覺得這主子大概是要棍罰於他了。今日他回府已被管家鞭打了五十下有餘,剛剛又頂着那沉重的鐵球足足有三個時辰,恐怕受不住再多一份責打。
但十七更加不願看見頭上那人面露不快的樣子,一咬牙,什麼都沒說,乖乖地將衣衫褪下,系在自己的腰間。
若是責打他能讓她露出剛剛那般笑顏,他即便是死扛也會讓她打得盡興一些。
只是……
過了許久,也沒有聽見皮鞭抽打的聲音。
十七有些狐疑,鼓足了勇氣偷偷擡頭一望,卻望見了趙清顏緊鎖的眉頭,以及那美眸中的一抹幾乎能稱之爲憐惜的神色。
她望向他的眼神,與其他人都是不一樣的。
“不早了,你回屋休息吧。”她忽然淡淡地開口,眼睛望向別處,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可是,大管家……”
“本宮的府裡,是本宮說了算,還是大管家說了算?”
見趙清顏語氣微慍,十七內心滿是疑惑,卻不敢怠慢,只得恭敬地謝恩。見趙清顏依舊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大有她要看着他離開的架勢,他匆匆起身,便開始收拾起地上的鐵球。
……
那夜。
十七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覺,腦海裡趙清顏晚上那清甜的笑久久不能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