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黎離開後,趙清顏依舊獨自坐在椅上。手裡捏住的那個茶杯已經涼透,寒意從指尖一直往上。
她腦海裡浮現出方纔趙黎最後看向她的那個眼神,趙清顏朱脣微抿,眸底是一抹晦澀難懂的神色。
杏桃推門而入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一幕了。
方纔她老實守在前廳,心下卻實在記掛自己的主子。只是公主和殿下都已下令不能靠近裡屋,便只能焦急地踱步在外面等着。
直到瞧見殿下一人面色發沉地繞出來,筆直地走出大門便被人扶持着離開了。杏桃心下暗道不妙,馬上一個激靈衝回公主的寢房去,果真發現公主的情緒又有些不對勁了。
“公主……”
杏桃小聲喚她。
趙清顏沒應,杏桃忍不住靠近了些。直到站在趙清顏的跟前,杏桃才察覺公主的臉色現下十分的不好,想必一定是和方纔同殿下的談話有關。
旁人不知曉,但杏桃作爲趙清顏跟前最貼身的丫鬟,大抵還是能猜出主子的一點心思。
杏桃她由心的心疼自家公主。
原本還在那古宅時,便已爲十七的事情操碎了心,這幾日雖說公主沒提,杏桃猜測公主心中還是有幾分記掛十七的。
回到了宮中,不但被軟禁於錦繡閣,還要受皇上的冷眼相對,杏桃想着,便替自家主子感到有些憤憤不平。
“公主,身子是否有些不適?需不需要奴婢將太醫喚來府上?”
趙清顏的臉色實在不好,杏桃看不下去,蹙着眉,滿面憂色地輕聲問詢。
趙清顏搖頭,沉默坐在原處不言語。
耳畔還是方纔趙黎同她的那番對話,也有幾日前玉文先生來她府上語重心長說的那些。
他們都在問,在她心裡,那個人是否真的有這樣重要?
讓她不惜賭上長公主的身份,做出從前即使被她自己看來,也會被唾棄的蠢事。
當至親,和舊日的好友都開始一徑勸阻。在這件事上,似乎所有人都站在她的對立面。
這一刻,連趙清顏自己似乎也開始有些迷茫了。
“莫不是本宮當真做錯了什麼嗎。”
趙清顏忽然啓脣,聲音低低地道了這句。
杏桃一愣,有些沒有反應過來公主話裡的意思。
未等杏桃開口,趙清顏又扯了扯嘴角。她眸色深沉,輕聲喃喃道:“罷了。”
“公主,你……”
趙清顏的這副模樣實在讓杏桃放心不下,她咬着脣角神色擔憂地立在原地,雙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公主。好不容易開口了,想安慰幾句,卻又不知到底該說些什麼。
眼見步入十一月中旬,天氣轉冷,黑夜也顯得愈來愈長。
趙清顏不喜屋內太亮,故廂房內就只掌了兩盞油燈。
杏桃給廂房的暖爐又添了把炭火,不消一會兒,紅色的炭將金銅暖爐燒得暖熱。今夜薰爐內燃的是助人睡眠的嫋嫋淡香。
做完了這一切,杏桃給趙清顏新換了一壺熱茶,最後看了一眼主子,嘆了口氣,便默默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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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深夜,窗櫺之外,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趙清顏本就淺眠,再加上這幾日心思繁重,被斷續的雨聲吵醒之後便再也睡不着了。
她未喚來杏桃伺候,睜着眼看了一會兒烏壓壓的房樑,徑自披了件軟衫自榻上緩緩起身。
窗外,原本就是漆黑一片,此時下了點雨,更是四處氳着薄薄霧氣,朦朦朧朧的,讓人分不清時辰。
許是剛從睡夢中清醒,神志尚不夠清明。趙清顏立在原地,略微失神地盯着那扇雲紋飛鳳花紋窗櫺望了許久。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的房門“吱呀”一聲被人突兀地推開。
沁涼的雨水順着半敞的紫木門絲絲飄入,與廂房內,嫋嫋升起的暖香逐漸融作一塊兒,似乎也沾上了幾分暖意。
現下這個時分,未有任何通傳,有人來訪,實屬讓人感到有幾分訝異。
門被帶上。隨後,趙清顏聽見一陣沉穩而規整的腳步聲自後方傳來。
她下意識微微顰起了黛眉,朱脣抿成一條細線。她不悅地轉過身去。
只,當趙清顏看清來者的臉時,整個人立刻怔住了。
窗外的雨聲不知何時小了許多。
隱隱有一絲皎白的月光透過層層烏雲從窗櫺投射進來,淺淺灑在男人棱角分明的面龐上。
或許是光線微弱的緣故,他的輪廓這個時候看上去似乎更加清晰了。
趙清顏的目光緩緩落在男人身上,由上而下,一點點的看。從他剛毅的眉目,高挺的鼻子,再到刀鋒一般薄削的嘴脣。
他在路上該是淋了些雨,深黑長衫微微有點溼。
細小的水珠順着他的墨色長髮緩緩滴落,沿着他深刻的棱角滑落到早已溼潤的衣衫上,慢慢消失不見。
不知爲何,趙清顏看了這一幕,心口竟微微有些莫名的酸澀。
她的嘴脣動了動,又合上,最後什麼話都沒有說。
就在這片沉默之中,男人提步繼續朝她走來,緩緩在她面前站定。
他低下頭,什麼也沒做。只是垂眸仔仔細細,一遍遍地瞧着她,嗓音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有一些暗啞,
“怎的又瘦了……”
趙清顏的目光上上下下地在十七身上打量了一圈。
最後一次見十七時,他還臉色蒼白、毫無聲息地躺在榻上。現下見他就這樣挺拔筆直地站在自己面前,仍覺有一絲的恍惚。
靜了許久,趙清顏擡眸望着男人黑漆漆的眼底,喃喃開口問他:
“你……好了?”
十七低低“嗯”了一聲。
“你怎的來了。”
十七眼眸低垂,在她的注視下,微微抿了抿薄脣。
他看着趙清顏,嗓音依舊帶着點沙啞,“想見你,便過來了。”
趙清顏張了張嘴,未能發出聲。
而那十七,此刻雙目正直直地盯着她瞧。
眼前的嬌人兒,僅數日未見,瓜子樣的俏臉削尖得不剩幾兩肉。藕色軟衫下,嬌軀清瘦,纖細的柳腰愈發顯得不盈一握。
這幾日發生的一切,十七都有所耳聞了。想到趙清顏被那皇帝困在此處,折磨得容顏憔悴,他焦急之餘,更是濃濃的心疼和自責。
十七低聲對她說:“對不起,我不該現在纔來。”
這幾日被趙黎軟禁在錦繡閣,雖她不開口說,神經卻一直緊緊繃着。在這個時候忽然見到了這個人,完完好好地出現在自己面前,口吻憐惜地輕聲同她道不知從何而來的歉意。
趙清顏看着十七,竟然覺得眼眶莫名有一點發澀。
她還來不及體味這種感覺是什麼,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已經先一步探了過來,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她白玉般的臉頰。
“好好的,這是在哭什麼呢。”
十七蹙眉彎下腰,百般愛憐地溫聲開口。
直到那粗糙的指腹輕輕劃過,趙清顏才察覺到自己眼睛溼溼的,竟是在這人面前哭了出來。
世人眼底,她是一個性子冷清寡涼的公主。但在這個人跟前,她似乎經常這般失態,變得愈發的不像自己。
十七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被他墨色眸子這樣望着,趙清顏的臉色漸漸染上了一層胭脂般的紅霞。她咬了下嘴脣,不自然地別過臉去。
“本宮纔不會哭,定然是你瞧花眼了。”
這話說出來後,才發現自己的嗓音也有些啞,臉上還掛着一點十七方纔尚未拭去的淚痕。
她的說辭,完全沒有半點的說服力。
十七自然不信,也沒有理會趙清顏的話。他的腳步微挪,固執地盯住她看。
“受委屈了麼?”
他眸底滿是憂色,低沉嗓的音溫柔得可怕,那聲線勾勾繞繞地繞進她的心口,最貼近心窩的位置。
趙清顏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也許是因爲在錦繡閣被軟禁的時間太久,也許是這段時間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讓她有些無從應對,亦也許,是因爲趙黎早前語調清冷地對她說的那番話傷了她的心。
此時聽見十七這樣低低沉沉的熟悉嗓音,心底有一塊什麼東西忽然一下子崩塌了,那裡有一種什麼未知的情緒再也藏匿不住。
趙清顏低低垂下頭,安靜地站了一會兒。
半晌兒,似乎是有些忍不住了,趙清顏沉默不言地往前邁出了一小步,身體柔軟地貼進男人寬闊的胸膛。
十七身形一僵。
他有些發愣地垂頭望着懷中女子如雲的長髮,那雙纖細的手臂緊緊地攥住他的腰桿,似乎一點也不願意放開。
他筆直地立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她的整張臉都深深埋在他的心窩處,還未過多久,胸口的那一小塊兒地方不知不覺溫溫熱熱地浸溼了一片。
她又在哭,但是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十七的胸口又酸又痛,只覺得眼睜睜看着她在他懷裡哭,自己的心也似乎皺巴巴地擰作一團。
他的薄脣緊抿成線,垂在身側的兩隻手動了動,猶豫了片刻,還是虛虛地搭在了她的腰上。
“十七。”
不知過了多久,趙清顏嗓音發悶地低聲喚他,雙手仍是緊抓着他的衣袍不放。
十七馬上回神,抱着她翁翁應了一聲。
趙清顏擡起頭,一雙美眸氳着水氣,依舊有些發紅。
她望進他的眼,啞着嗓子輕輕對他說:“本宮這幾日……似乎也有一些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