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被產婆罵着趕出來之後,鼻息間彷彿還能聞到屋子裡那一股悶熱的血腥氣味。
聽着屋內不斷傳出一陣陣幾不可聞的嗚咽呼痛聲,十七隻覺得渾身不受控制地發冷打顫,胸口窒悶難耐,便像是有人正用重拳一下一下錘擊着他的心臟。
而等那一身朝服還未來得及褪下的皇帝得了稟報,火急火燎地自長寧殿趕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十七渾身血污,臉上頭髮都還在滴着水。一身狼狽,雙眼直勾勾地盯着緊閉的門扉,面色蒼白如紙的那副模樣。
皇帝的目光在十七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正準備向一旁同樣濃眉緊鎖的世子詢問方纔出事的經過。屋內這個時候卻又傳來一道隱忍壓抑的呻吟。
皇帝神色大變,當下也顧不得其他了,揪起恰巧恰巧推門而出的,老太醫的衣襟,怒聲便問:
“出了何事?朕的皇姐爲何聲音聽上去如此痛苦?!”
那太醫本就年邁,這個時候看見皇帝面上陰沉狠戾的表情,早已經嚇得雙腿發抖。等到脖子被皇帝掐得快要窒息了,他老臉憋得通紅,哆哆嗦嗦地小心回道:
“公主身子骨柔弱,胎氣之前就不是太穩……方纔不慎落水羊水已破,現下不得不早產,恐怕是……恐怕是……”
太醫的這一句,說得婉轉吞吐,但屋外站着的人皆是聽明白了話裡的意思。
皇帝聞聲面色霎時間黑了。而僵站在不遠處,一直豎耳聆聽的十七更是猛地咬緊牙關,身形一顫,險些站不穩腳。
“恐怕是什麼?”皇帝的雙眸危險地眯起,他攥住太醫衣襟的手愈發收緊了幾分。
皇帝盯着太醫年邁的一張老臉,卻是冷聲笑道:“朕不管你恐怕什麼,你必須想辦法保全朕的皇姐。若是她有了什麼三長兩短,今日公主府所有人都休想活着出去!”
皇帝放下了這話,太醫一聽嚇得眼睛都快瞪出來了。心裡不禁懊悔爲什麼今日要接下這個苦差事,面上卻不敢顯露。
老太醫不敢繼續耽擱,滿頭冷汗,慌慌張張地急忙恭聲應了個是。待皇帝終於將他鬆開,連滾帶爬地重新回了裡屋。
門被合上,屋外皇帝朝世子問詢了方纔船舶上的事發經過之後。目光森冷地掃向一旁不知已經跪地多久的那羣失職侍衛。
“你們皆是朕精心挑選過來保護公主安全的,如今竟懈怠如此,竟連一個發了瘋的女子也攔不住嗎?!”
侍衛們低頭,冷汗直冒,默不敢言。
皇帝望着腳邊誠惶誠恐,欲要昏厥的侍衛們,冷笑一聲:“去查,查清楚那個婢女是由誰指派而來!若是查不清楚……你們便以性命相抵吧——”
話未說完,便被一道彷彿凝聚了全身氣力的驚聲尖叫聲所打斷。皇帝神色一緊,在一旁煎熬了快幾個時辰的十七則是幾乎忍不住擠進嗓子眼的心跳,便要奪門而入。
卻是在下一刻,屋內忽然又傳出一道嘹亮的啼哭聲。門被推開,產婆眉梢帶喜,懷裡託着個繡紅燙金的襁褓,揚聲朝皇帝世子爺恭賀道:“恭喜皇帝!恭喜世子爺!公主誕下一名小郡主!母女平安!”
皇帝一聽這話,面色才稍稍鬆緩了一些。候在一旁的世子爺伸手接過產婆懷中已經被擦拭乾淨仔細包裹了的小郡主,瞧這襁褓之中肉呼呼的溫熱一團,甚是惹人憐愛。
一旁的十七在產婆出來道喜的那一瞬,眼睛便直直黏在了微微敞開一些的那道門縫之中。
十七隱約似乎能看到一點,她就躺在牀榻上,頭髮汗溼一片,水藻一般地黏在臉頰邊。杏桃正坐在榻前仔細幫她拭汗。
她現下瞧上去還是十分虛弱,但神色已不像他剛抱着她回來時那般痛苦了。
十七心底終於鬆了口氣,這纔將視線慢慢落向世子爺懷裡抱着的那個女嬰身上。
好小的一團,不知是不是因爲早產的關係,看上去就真的便只有他的兩個拳頭大小。
她的眼睛現在還睜不開,臉蛋粉粉鼓鼓的,嘴巴癟着,時不時會不高興地嗚咽吭唧兩聲。
這就是她的孩子,她和他的孩子。
只不過……想必這孩子從一出生開始,便已註定永遠不會知曉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了。
想到這裡,十七苦澀一笑,終是將視線默默移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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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寢房內收拾穩妥,杏桃又給公主擦拭了身子,換了一套鬆軟的乾淨衣衫之後,便出來喚世子爺和皇上進屋。
世子爺見趙清顏自門開啓的那一刻起,目光便一直追隨着自己手裡的紅錦襁褓,馬上會意,將剛誕生的小郡主小心放置於她母親的枕邊。
到底是自個兒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血肉,趙清顏自見了這小傢伙的第一眼起,便也喜歡的緊。見小傢伙老老實實地在自己身邊呼呼大睡,趙清顏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撫了撫她柔軟微卷的胎髮。
世子爺見此,笑着便道:“小郡主如今能夠順利誕下,公主可是要好好感謝,一直守在外面替公主憂心許久的聖上纔是。”
趙清顏聞聲,微微將視線意向皇帝那邊。手肘一用力,便要起身,皇帝一見,趕忙大步上前,慌張地一把扶住。
“皇姐的孩兒便是朕的親外甥,朕疼朕的外甥女原本就是天經地義,皇姐無需多禮。”
方纔趙清顏在房內忍着劇痛生產,便也聽見外面的動靜。知曉皇帝爲了她想必是把接過來的老太醫嚇得命都快沒了半條,心下也是感激。故而趙黎雖如是說了,她還是微微傾身,虛弱地道了句:“多謝皇帝了。”
皇帝方纔在屋外侯着的時候,神經緊繃。現下見自己的皇姐和這小外甥女皆是平安,心下也是歡喜。他又望了眼襁褓裡的小娃,忽然笑道:
“小外甥女,小外甥女的叫也是不好,恰巧世子也在,便給這小娃娃起個名吧。”
世子一聽,沉吟片刻,卻是提議:“臣倒是覺得,既然聖上見證了小郡主的誕辰,可否便由聖上賜個名給郡主呢。”
皇帝點頭,“這樣自然也好。”
他想了一會兒,眸光一亮,脫口便道,“這女娃如此得來不易……惜緣惜福,朕賜她一個惜字可好?”
皇帝的話音落下,世子覺得惜字確實不錯,便詢問了一番平陽公主的意見。
趙清顏想了一下,也點頭稱讚皇帝名字取的好。於是小郡主的名字便就這樣敲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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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平陽公主的意外早產,十七原本準備覲見皇帝,拖去了第二日才被喚去御書房一見。
御書房內,皇帝看完了十七呈上來的兵士名冊,又問詢了一番這幾日的操練成效。見一切都正順利進展,若是不出意外,明年便可以朝北出征了。
皇帝龍顏大悅,笑着誇讚了十七幾句。叮囑十七大戰當前,不可焦躁,定要養精蓄銳,等時機到時,一舉拿下北疆。
皇帝又同十七討論了一下北疆的地勢軍情,商討如何用軍才能夠出其不意,克服我方劣勢。
對於皇帝的問題,十七知無不答。其獨到新穎的一些作戰謀略讓皇帝眼前一亮,連連稱讚。
十七將這幾夜想到的點子全數告知皇帝之後,見其並無任何異議,便也放下心來。
而後十七便準備離開了。只,他還未起身,一側的皇帝慢悠悠地來了句:
“那日朕的皇姐落水,幸而是中郎將及時出手相救,才得她們母女二人平安。朕仔細想來,確是應當謝你纔是。”
十七聞聲,袖下雙拳微緊。他沉默了片刻,道:“這是十七該做的,皇上不必如此。”
那皇帝挑了下眉,不疾不徐地繼續說:“中郎將不必客氣,中郎將同朕的皇姐非親非故,如此仁義之舉,朕作爲公主的皇弟,自然是要謝的。”
有意無意地,皇帝將“非親非故”四個字咬得極重。
不知是否是十七的錯覺,這個皇帝顯然知道自己和趙清顏從前的那段過往。但自趙清顏同世子訂親以來,從前的事情,皇帝絕口不提,而除了今日,皇帝在他的面前甚至從未提到過關於公主的一切。
十七沉默不語,緊抿着薄脣一聲不吭。
那廂,皇帝見十七不說話,便是意味深長地睨了他一眼。宛若不經意一般,皇帝漫不經心地忽然問起,“中郎將今年多大了?”
“回皇上的話,十七今年二十有六。”
聞言,皇帝“嗯”了一聲,“那當真是不算小了……”
皇帝看了十七一會兒,又道:“朕的臣子當中,有些比中郎將還要再年輕一些,卻早已兒女雙全,妻妾成羣。朕看中郎將每日將精力都用在訓練兵士上,這等終生大事倒是給落下了。前些時日你替朕攻下淮南叛黨,朕便早有打算,如今你救了朕的皇姐和小郡主,又立下一功……恰巧宮裡新晉了一批美人,中郎將到時瞧看兩眼,若是遇上喜歡的,朕先賜你幾個作你侍妾便是。”
十七一聽這話,猛地擡頭,想也沒想急聲拒絕:“皇上,十七並無——”
怎料,皇帝一聽便蹙了眉頭,他面上不悅地沉聲打斷:“中郎將莫不是是打算抗旨不成。”
“我……”
“夠了。”皇帝擺手,他看了十七一眼,嗓音淡淡卻不容拒絕。“這事便這麼說定了,中郎將若是沒有特別中意的,朕親自替你挑選便是。”
皇帝賜給十七的是一對孿生姐妹。
在這批秀女之中,且不說樣貌算是上乘。更爲稀罕的是,這兩個美人面貌竟是生得一模一樣,姐姐擅撫琴,妹妹擅吟唱。兩人皆是一等一的酥骨媚人。試問天下男人,又有誰人抗拒得了這等好事成雙的香豔福分。
皇帝賞賜美人給中郎將的事兒,很快就在軍營裡傳開了,這等絕豔貨色與營地那羣胭脂水粉的軍妓顯然不是一個層次。那些小兵面上不敢多說,但暗地裡可以說早已對中郎將嫉妒不已了。
阿昱自然也不例外,他聽說了此事,當下湊到中郎將面前,誇張地嘆了口氣:“聖上待中郎將當真是極好的,得這麼倆嬌滴滴美人兒服侍,中郎將真是豔福不淺。”
道完這句,阿昱一臉曖昧地朝十七擠眉弄眼。
誰料十七聽完阿昱的話,擰眉斥道:“休得胡說。”
阿昱見他面上端的是一臉肅穆,倒也不怕,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反倒是朝他嘿嘿一笑,
“這般不解風情……中郎將莫不是還記掛着那公主呢吧?要我說,與其夠那些不着邊際的,倒不如珍惜一下眼前……我看那倆美人兒就不錯,既然是皇上給賜的,比不過公主的傾城之姿,想必也差不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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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莫慌~你們莫急~小郡主表示她會幫着自個兒親爹的~
公主和十七不久又能甜甜蜜蜜的了【微笑】
順便,侍妾神馬的,不存在的……木頭是公主親媽,這種事情哪能委屈了咱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