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天今天已經連着兩次吃了閉門羹。每次去叫門,來開門的都是春杏,每次得到的答覆都是周鬆不在家,周祿在後院,至於周媛麼,這兩日不舒服不便見客。
謝希治對着春杏無可奈何,只能禮貌告辭,下次再來。
今天一早吃了閉門羹之後,謝希治回去獨坐良久,提筆寫了一封信,寫完左右看看,又燒掉了。在家裡怎麼也坐不住,他又起身出來,一路繞過小湖,到了周家後院那裡,想着找周祿回去傳個話,說明自己登門道歉的意思。
他剛到了周家牆外,沒等他去敲後院的門,周家小院裡卻忽然傳出了笛聲。還是那首叫做《一千年以後》的曲子,可這次吹奏者卻少了漫不經心,似乎多了許多懷戀感傷,聽得他都心酸起來。
不知何時一曲吹畢,四下安靜了下來,謝希治等了良久,裡面卻都沒有再傳出笛聲。
“公子。”陪着他出來的無病忍不住叫他,“咱們找個地方坐會兒吧?這裡沒有陰涼地,暑氣重,您風寒剛好,可別再中暑。”
謝希治回過神,跟着他往巷子裡走了走,到一顆大槐樹底下站定,正躊躇到底是去敲門還是回家,無病卻忽然摸出了一根長笛遞給他。
“公子也吹一曲吧。”無病把笛子外面的套子取了下來,將笛子送到謝希治手裡。
謝希治:“……”
他無語的盯着無病,無病往周家那邊看了一眼,謝希治瞬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接過笛子思量半天,終於放到脣邊吹了起來。
周媛吹完一曲《一千年以後》,覺得心情鬱郁無法排解,也沒有了再吹的心思,乾脆撂下笛子,撿起書桌上的書翻了起來。
因爲心神不定,她翻書翻得也快,不一時就把書翻完了,又覺得什麼都沒看進去,起身想去再換一本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悠揚笛聲。
這是一首她沒聽過的曲子,聽起來曲調頗有古意,曲音清正平和,在這個燥熱的夏日,無端讓人心裡多了幾分清涼。
周媛不由得站住了腳細聽,這曲子前半部分十分輕快,讓人感覺如在溪邊看水、林中採花,沒一會兒就覺悠然自得、煩惱盡消,心情慢慢寧定了下來。
雖然沒聽他吹過這一支曲,但周媛知道是謝希治。他這人無論是撫琴還是吹笛,永遠是意在曲外,第一時間就能抓住人的心,讓人不由自主的沉醉進去。
她慢慢坐下來,心裡亦喜亦嗔,正想不理會他繼續聽下去,那曲調卻又忽地一轉,多了些傾訴之意。
是想道歉麼?周媛緩緩趴在了身旁小几上,腦中不期然的想起了第一次去大明寺的場景。那時的謝三公子多傲嬌啊,高貴冷豔、沉默是金,他好像變了很多誒。不對,應該說,他對自己變了很多……。
周媛忽然覺得臉慢慢燒了起來,這樣想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反正謝三公子跟小孩子差不多,小孩子有奶就是娘,他是有好吃的就是好朋友,哼,說白了他們還不就是酒肉朋友麼!
不過杜先生上次跟她說過,謝希治這個人因爲自小身體不好,總是獨居養病,所以就養成了冷淡孤僻的性子,等閒是和誰都不親近的。自他年長,傳出去名聲之後,知道他喜愛美食專門投其所好的人也不少,卻並沒見他跟誰親近,可見也並不是單有美食就能收買他的。
要是杜先生所言都是真話的話,那謝希治這個人還真是謝家養出來的異類。
杜先生說他一身才華不亞於名滿天下的謝大才子謝希齊,而且他不像謝希齊那般爲盛名所擾,更能潛心向學,所以舉凡經史子集、棋琴書畫等等皆有涉獵,有些方面更比謝希齊精熟。
按理說,這樣的一個人是不會甘心籍籍無名於鄉里的,可他偏就玉韞珠藏。據杜先生說,是因他自己所求與家族期望不符,他不願做一個整日活在勾心鬥角、陰謀詭計當中的人,所以乾脆託病躲了出來。
這世上竟真有這樣的人嗎?
周媛一直出神想事,沒留意曲聲,等到回神的時候才發現那曲子已經越來越哀怨。
……,你有什麼好委屈的?被當丫鬟的又不是你,真是的!哎?怎麼好像開始中氣不足了?這個笨蛋!這麼熱的天,他不會是就一直站在太陽底下吹了這麼半天笛子吧?感冒也不知好了沒有,就大熱天的在外面站着,真是……!
周媛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忍不住,換了件衣服就跑了出去,順着笛聲一路找到謝希治:“你這是還沒病夠啊?”
謝希治在看見她的一剎那就收了笛子不吹了。不過是兩日不見,他竟然覺得好似隔了很久,心中似有千言萬語,一時竟都說不出口,只能含着笑容沉默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周媛。
眼前的青年穿了一身青衫,如青松一般挺拔而立,他笑容溫煦,漆黑明亮的雙眸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周媛看,周媛被這樣專注的眸光注視着,只覺渾身上下都不自在,故意皺了眉問他:“怎麼不說話?”
“你沒事吧?”謝希治終於開口,卻不是答周媛的話,“你母親說你身體不適。”說完上下打量了她一回,眼見她臉頰紅潤眼珠明亮,整個人一如平時,半點不適的模樣都沒有,心裡鬆了口氣,竟也沒有因周媛找藉口不見他而覺惱怒。
周媛這纔想起先前的藉口,她哼了兩聲,扭開頭說:“就是不習慣這邊的熱。”說完想起自己爲什麼跑出來,又轉回頭說謝希治,“你身體不好,還是回家裡去呆着吧,要出來散心也等晚上暑氣散了再出來。”
謝希治笑着搖頭:“我沒事。”他還是想當面跟周媛道歉,於是又說,“我姑母……”
不料周媛卻不想聽,直接打斷了他,“我也沒事。我本來就生得像個小丫鬟麼。”
……這還說沒事?謝希治英挺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低頭看着周媛說道:“胡說,你哪裡像小丫鬟了?”
囧,這對話好奇怪。周媛默默反省,把話題拉回正軌:“反正我並沒真的生氣,你也不用道歉。你姑母本與我不相干,不相干的人如何看我,我是不太在意的。”
“那你爲何不肯見我?”這句話衝口而出,話一說完,連謝希治自己也愣住了。
……,這幽怨的口氣,真的是他自己說出來的?周媛有些傻眼,瞪着謝希治說不出話。
謝希治狼狽的躲開周媛滿是驚訝的目光,感覺到耳根和臉上都開始發燒,一時更加窘迫了。他也不知道這句話爲什麼會這麼自然的就衝口而出,但奇怪的是,他也並不覺後悔和難堪,反倒怕周媛嫌他莽撞,又忙轉回目光,有些忐忑的看着她。
周媛見他如此,電光火石之間好像明白了什麼,她心裡一時喜悅流淌,一時想起現況又覺前路艱難,這般冰火兩重天的煎熬着,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阿爹聽說你們家要爲你定親,說我也大了,不合適再跟你同進同出……”
謝希治聽說他們已經知道自己家裡的事,心中一急,搶先說道:“我是不會娶李家表妹的!”
周媛聽了這話,第一反應先是四下查看,眼見無病躲得夠遠,他們周圍也無人經過,才鬆了口氣,說道:“不管你要娶誰,我們再這樣來往總歸不合適,人言可畏,我們也不想給人當做攀龍附鳳之輩……”說到最後覺得心裡有些苦澀,不管是朝雲公主,還是市井中的周媛,她和謝希治註定都是沒有可能的,周媛忽然說不下去。
“若我不娶妻呢?”謝希治忽然問。
周媛茫然:“啊?”
“若我不娶妻呢?”謝希治又問。
周媛看着他的眼睛,發現他神情認真,目光堅定,一時有些呆滯,不知該如何答話。
兩人就這麼對視良久,謝希治忽然目光微閃,漾開一抹苦笑,“即便我不娶,你早晚也要嫁人……”他本來是想要嘲笑自己又異想天開,以爲自己不娶妻兩人就可以如之前一樣自由自在的來往,卻在話說完的一刻忽然領悟:對啊,他們二人男未娶女未嫁,既然早晚都要……那麼他們何不……。
他的心跳聲越來越大,眼睛也越來越亮,有一個困擾他良久的問題忽然有了答案,讓他整個人豁然開朗,頓覺天高雲淡,一切的煩惱都不在了。
“十娘,我……”謝希治的呼吸有些急促,“我們……”
一陣微風吹來,槐樹枝隨風輕擺,斑駁的樹影移動,像一支只能畫明暗色調的筆,在兩人臉上留下或明或暗的印記。
就在這時,一道日光落在了周媛的眉眼間,她微微眯眼,好像不能承受日光的照射。謝希治看着她微微顫動的睫毛,只覺那睫毛如同掃在自己心上一樣,讓他整顆心都柔軟得化成一灘水。
他只顧癡癡地看着周媛,不妨她忽然挪動身子,謝希治一驚,以爲她轉身要走,手飛快的伸出去拉住了她的袖子。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開竅啦,後面你們是喜歡膩歪呢還是膩歪呢還是膩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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