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媛腳步停了一停,隨即又恢復如常,嘴裡簡短應了一聲:“哦。”
謝希治停住腳,轉過身看着周媛:“祖父是九月初五的壽辰,等忙過了他老人家的壽辰,我恐怕也難再像如今這般悠閒……”爲了爭取自己真正想要的,總也得付出代價,杜先生說得對,他這樣一直躲着,終歸也還是躲不掉被家裡擺佈的命運,他想對自己的親事做主,就得有底氣跟長輩去談。
濃濃的失落侵入周媛心裡,她也跟着停下腳步,卻沒有轉過來看謝希治,只目視前方,又低低“哦”了一聲。
“十娘,”謝希治看了一眼後面跟着停下腳步的周祿和無病,又把目光轉回注視着周媛,“我們相交雖短,你也應該知道我的爲人,我生平最厭惡勾心鬥角、憑心機謀算於人,本想獨善其身,但時至今日,卻也不得不參與其間。先生說得對,冷眼旁觀並不比機關算盡乾淨,我決心出來做些實事。”
周媛被他這番話所驚,不由得轉過身迎向他的目光,她心中驚疑不定,謝希治說他不得不參與其間是什麼意思?他也要幫着楊宇造反嗎?
看出周媛的不安,謝希治忙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你放心,我會不忘初心,以萬千百姓爲念的。”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周媛心裡的驚疑被他的笑容安撫下來,一時忍不住,終於問出了口。
這些日子他們一直如同知交好友一般相處,謝希治不曾越雷池一步,也不曾提起跟婚事有關的任何事,周媛也就裝傻不說,只安心享受這難得的溫馨相處,可是到了眼下,她也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
謝希治的眸光一點一點亮起來,“以後不論遇到什麼事,我都會與你說的。”
初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周媛呆了一下,緊接着就覺整張臉都燒了起來。這傢伙說的什麼話啊?什麼叫“以後不論遇到什麼事,我都會與你說的”?這種老夫老妻說的話適合他跟她說嗎?還有前面的話,什麼“你放心”,她有什麼不放心的?關她什麼事?
眼看着周媛的臉忽地一下子變紅,整個人還呆在原地,謝希治也終於反應過來,自己一時情動,說了情意外露的話。他的臉跟着紅起來,忙張口解釋:“你別急,我,我的意思是,這些事我本來就該與你商量,不是,我,我只是想說給你聽……,十娘?”
周媛聽他語無倫次的解釋,越發覺得窘迫,於是乾脆想轉身回去,不料他忽然慌張起來,最後那一聲呼喚直叫得她心裡一顫,不由就停下了腳步不走了。
“對不住,”謝希治鬆了口氣,趕上來兩步,低聲賠禮,“我太心急了。總忘了你還小,可我不告訴你這些,又怕你……”又怕你不明白,以爲我放下了你。
周媛不知爲什麼,忽然平靜了下來,臉上的熱度緩緩消減,她慢慢轉過頭看着謝希治,咬了咬脣,說道:“我明白的。”
這樣急切小心的謝希治,實在太讓人心疼,想到是自己的退縮讓他這樣爲難和煎熬,周媛不由也有些責怪自己,何必呢,動情的不止他一個,就算有錯也是兩個人的錯,你又不是真的小女孩,把這一切都交給他去揹負,也太自私了些。
她想說“可我承受不起”,還想說“我配不上你”,可她接連張了兩次嘴,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她不捨得,不忍心,不甘心。
“又不是明日不來了,有話明日再說吧。”最後她只說出了這一句話,臨走前看着從欣喜到失落的謝希治不忍心,又加了一句,“明日一早我跟哥哥去買菜,你想吃什麼?”
謝希治重新綻開笑容:“我跟你們一道去。”
……,謝三公子逛菜市場?你開玩笑吧?周媛呆在原地,眼睜睜看着心滿意足的謝三公子揮袖走了。
第二日跟周祿出門買菜的時候,她本以爲這麼早,一向懶散的謝希治起不來,誰料一開門,他就帶着無病和長壽兩人守在門外,眼珠還亮晶晶的,活像是要出門去郊遊的孩子……。
於是周家買菜的隊伍就破天荒的壯大起來。謝希治很稀奇的跟在周媛身後,看她左挑右撿,又親手幫她提籃子,毫無世家公子的風範。
揚州城並不大,因此這個消息傳到吳王府和謝家的時候,都還沒到午間。
謝岷掐指算了算日子,派人把管家尋了來,問他可查到什麼。
“周鬆爲人十分謹慎,雖然擺出一副熱衷交際的模樣,可去的都是正經食肆,席間就算有歌舞姬陪侍,他也不動聲色,據歐陽家的管家說,周鬆從來沒有在外留宿過。”管家先回稟自己查到的周鬆其人的信息。
又說:“觀他往來之人,多是當初一同南下的行商,這些商人走南闖北,帶回來的新鮮訊息也多,據說周鬆十分關注北面的事,想來與他家鄉在臨汾脫不開關係。”
謝岷從鎮紙下尋出兩封信,又仔細看了一遍,然後才問管家:“周家的長子呢?他那個繼妻呢?”
管家躬身答道:“周鬆的長子周祿平日鮮少出門,多是在家做點心,只有早上出門採買,還有晚間,晚間……”
晚間跟周家小娘子一同送謝希治回家,這事謝岷早已知道,他擺擺手,“繼續說。”
“是,下面人去打探過幾回,都摸不着門徑,據說只有周家那個學徒張二喜才與周祿親近,小的已經另想法子了,想來不日就有回報。至於周鬆的繼妻羅氏,早先周家南下,原就是爲了投奔鹽城的羅家,可小的派人去鹽城查過,並沒查到什麼有名頭的羅家,小的也命人去尋歐陽家的管家問過,他們也不知詳情。”
謝岷聽了沉默半晌,忽然又問:“王爺說哪日跟歐陽明來?”
管家小心答道:“回太傅,後日。”
謝岷緩緩點頭,吩咐道:“好,你現在就派人去接姑爺一家回來,吩咐廚下後日好好備一桌酒席。”
管家恭聲答應,又等了一會兒,見主人真的沒有別的吩咐了,才悄悄退了出去。
此時的吳王府裡,謝希修正跟吳王發牢騷:“……不知喝了什麼迷魂湯,竟然連身份也不顧了……”
“好了,孟誠,你我也都是打少年時過來的,這少年人一旦動心,自然難以自持,你是做兄長的,此時正該多去與他談心,好好匡正他纔是。”楊宇笑眯眯的安撫謝希修。
謝希修哼了一聲:“我匡正他?他不匡正我就算不壞!我反正管不了,過些日子等父親回來,我再稟明父親,讓他老人家管吧!”
楊宇一笑,也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談,直接轉了話頭:“依你看,李家對歐陽家這門親事可還滿意?我雖有心做個大媒,但也不想促成一對怨偶,總要雙方你情我願纔好。”
“有表兄開口,我姑丈自然是沒有不願意的。只是到底是庶女,婚事經了你的口,憑空多了些體面,我姑母臉上不大好看罷了。不過這也是後宅婦人的一些小心思,無關大局。”謝希修提起這個姑母來,語氣中也並無多少尊敬。
楊宇對謝家的事很瞭解,當下就笑道:“那就好,我可不想後日去了你們府上,讓歐陽難堪。”
謝希修跟着楊宇日久,對他的瞭解也很深,因此一聽他這話就明白他的認真,楊宇這是不希望謝家怠慢歐陽明。換句話說,現在的歐陽明,是楊宇的左膀右臂,他的體面就是楊宇的體面。
於是謝希修認真答道:“王爺放心,我已經都與祖父說了。”
楊宇滿意的一笑,又把話題轉回來:“懷仁的事你也不能真的撒手不管,你是長兄,有些話該說還是要說。不說別的,他若再這麼下去,恐怕太傅先就容不了周家了。”
周媛思來想去,終於決定順從自己的心意,去搏一回這兩情相悅的幸福,所以再面對謝希治的時候,態度改變了許多,把原先故意表現的矜持都收了起來。
感受到她的隨意自然,謝希治心中也安定下來,這天練字到最後,他終於鼓起勇氣問周媛:“向來光聽你父母哥哥叫你十娘,你可有什麼旁的乳名沒有?”
周媛搖搖頭,忽然想起李夫人對謝希治的稱呼,就問他:“那日你姑母叫你阿豨?是哪個字?乳名麼?”
謝希治有些窘,但還是提筆寫了“豨”字,解釋道:“我自小體弱,是我母親取了這個乳名,盼着我能好好長大,不過已經有幾年不曾叫過了。”
周媛不太認識這個字,看他窘了,也就沒有追問,自己提筆在紙上寫了“周媛”兩個字,一面寫一面說:“我沒有別的乳名,自小家裡人就稱呼十娘,這是我的大名。”
謝希治實在沒有想到周媛竟然會直接告訴他大名,一時被這舉動後面的深意震住,定定的看了周媛好半晌,直到周媛寫完那兩個字,還退後欣賞了一回,再轉頭問他寫得好不好的時候,他纔回過神。
“好,很好。”謝希治低頭深深凝視那兩個字,就像在看另一個周媛。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哦,說句有點不害臊的話,這一章裡有好幾句我都寫得很滿意
自己很喜歡,嘿嘿,你們呢?有很喜歡的語句段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