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桐城停留兩日,端木贊忙於處理軍政,無瑕再陪甘以羅。甘以羅倒也樂得自在,藉故出宮兩次,都沒有再見黃岩露面。
難道,是自己猜錯?
甘以羅心中暗暗詫異,卻又無從考證。
到第三日,甘以羅剛剛起身,就聽外殿葛瞻圖聲音回道,“這兩日,都在教坊撫琴,今日一早出城去了,瞧那樣子,像是遠行!”
“嗯!”端木讚的聲音低哼,問道,“是往何處去?”
“向南,想來是回了大朔!”葛瞻圖應。
原來,他已經命人在查黃岩!
甘以羅揚眉。
想一想,也並不稀奇。如今大戰之後,民心不穩,何況桐城本來是邑婁王城,十三年前歸入裳孜,去年冬天又歸入北戎,一再轉手,令這桐城中龍蛇混雜。
更何況,那一天,端木贊已經瞧出黃岩有些來歷,豈會不多加留意?
桐城事務處置妥當,北戎王一行再次啓程,離開桐城,一路東行。走走停停,等到進入裳孜王城,已經是炎炎夏日。
王駕離王城百里,奇木、習橫二人已率衆將出城來迎。前邊戰車開道,兩列兵士分列,數十將領護行,其後是隨駕的文武百官,隨着北戎王王駕浩浩蕩蕩進城。
城門兩側,裳孜王城百姓盡數伏跪於地,耳聽着車聲粼粼,蹄聲得得,從正中的大路上通過,人人心中顫慄,沒有人膽敢擡頭望上一眼。
北戎王暴虐之名天下皆知,十三年前,邑婁國的亡國之禍還歷歷在目,如今又輪到了裳孜國。雖然這半年來,北戎兵並沒有屠殺搶掠百姓,可是,又有誰知道,北戎王此來,會如何處置?
王駕在王城內巡視一週,所到之處,都是萬衆屏息,一片肅靜。端木贊見滿城懾服,眸中露出些滿意的神色,點頭道,“去裳孜王宮罷!”
甘以羅坐在他的身側,只見百姓身後,時時可以看到半傾的房屋,破敗的店輔,雖然經過修整,卻仍然難掩戰火的痕跡,顯然在這王城之內,有過極爲激烈的巷戰。
裳孜王宮,建築宏偉,金碧輝煌。端木贊下了車輦,命奇木前頭帶路,攜着甘以羅,一路邁上白玉石階,向大殿來。
一邊左右觀望,一邊讚道,“裳孜王宮果然名不虛傳,不是我北戎可比!”轉頭向身後的習橫問道,“戰報說你將裳孜王族盡數擒獲,不知如今押在何處?”
習橫躬身回道,“裳孜王與王室中的王爺、王子全部打入天牢,女子人數太多,分押幾座大的府衙,派兵看管!”
端木贊腳步微停,皺眉道,“女子人多?孤王只問王族。”
習橫微微一笑道,“就是王族,那裳孜王后宮,當真有三千佳麗,僅僅公主,就生了百十餘位,除去年長出嫁的,這後宮中,還有七十九位。”
七十九位公主?
饒是端木贊性子沉穩,也不禁驚的呆住。怔了半晌,咋舌道,“爲何有這麼多公主?裳孜王生的竟然都是女兒?”
習橫微微搖頭,說道,“那倒不是,聽裳孜王的近侍奏稟,裳孜國的王子,前後共有七十三位,只是裳孜王年過五旬,諸位王子奪嫡之爭愈演愈烈,手足相殘,到了今日,只剩下二十一人。”
端木贊微微點頭,想自己只有兄弟三人,當年還有端木恭篡位,自己提兵逼宮之事,更
何況裳孜國有七十三位王子?
輕輕搖頭,說道,“這麼多王子公主,倒是不好發落,先提裳孜王來見罷!”
“是,王上!”習橫領命退下。
端木贊大殿升坐,甘以羅側首賜坐,羣臣分列兩班,跪拜見禮。端木贊命起,喚奇木等最先進入裳孜國的文臣武將問些戰後裳孜王城的政務。
剛剛幾人回過話,就聽殿外侍衛回道,“王上,裳孜王帶到!”
端木讚揚眉,說道,“傳!”
“傳……”
“傳……”
……
喝令聲一聲聲傳了出去,隔了片刻,就見習橫大步進殿,直到御階前跪倒,說道,“臣見過王上!”
在他身後,一人青衣小帽,碩長身材,佝僂了背,被兩名侍衛押上殿來,隨後跪倒,正是裳孜王關璽言。
關璽言聽說端木贊傳喚,早嚇的面如土色,體如篩糠,爬跪在地上,簌簌顫抖,竟然說不出話來。
端木贊脣角勾出一抹冷笑,慢慢開口,問道,“裳孜王,你可還認得孤王?”冰寒的語氣,頓時令整個大殿的人,心生寒意。
關璽言身子微微擡起,卻不敢擡頭,戰戰兢兢道,“是……王……王……”
“王子贊!”端木贊冷笑,淡淡道,“當年,北戎與裳孜國聯盟,共滅邑婁國,裳孜王助孤王報了凌辱之恨,孤王還不曾謝你!”
關璽言顫聲道,“當年王上能一雪前恥,都是……都是因王上神勇,小……小王只是……只是躬逢其會。”
“躬……逢……其……會?”端木贊漫聲重複,冷笑道,“裳孜王躬逢其會,就得到邑婁國千里江山,若是認真出兵,恐怕連我北戎國,也早就成爲裳孜國的牧場了罷?”
關璽言一驚,冷汗涔涔而下,伏首於地,再不敢接口。
當年,裳孜國逼北戎國聯盟,共滅邑婁國,本來是相約共享江山。端木贊率一千精兵,以雷霆之勢,一路直破邑婁王城,將邑婁半國財富百姓盡數劫掠,迅速退回大漠。
依照盟約,邑婁國亡,北戎國應該享有邑婁國的半壁江山,端木贊所作所爲並不算背盟。而裳孜王關璽言卻包藏禍心,本想在城下會盟之時,當場翻臉,一舉將北戎精兵滅在關內。
哪知等他提兵趕到,邑婁王都已經成了一座空城,心知自己的陰謀被端木贊看破,不由惱羞成怒,當即提兵追入大漠,以端木贊私留娉婷公主和王子寥子懷爲由,迫使端木贊將娉婷公主送出。
鷹隼眸光,向下方冷冷注視,大殿上,寂靜無聲,幾十號人,竟然像死一般的寂靜。不要說跪在下方的裳孜王,就是北戎衆臣,也被端木贊氣勢所懾,大氣都不敢透一口。
隔了良久,端木贊沉厚的聲音終於慢慢響起,說道,“當年,邑婁國亡,聽說裳孜王將邑婁王族屠殺殆盡,如今……倒教孤王好生爲難!”
微微拖長的語調,讓人聽着膽顫心驚,言下之意,竟然是要效法當年的裳孜王,將裳孜王族屠殺殆盡!
關璽言驚恐至極,忙連連磕頭,顫聲道,“那時……那時小王……小王……心……心憤王上所受,氣……氣憤不過……才……才……”
想說是替端木贊出氣,話說半句,卻聽殿上一聲冷哼,關璽言心膽一顫,再也說不出話來。
當
年邑婁一戰,裳孜王關璽言以娉婷公主勞軍,屠盡邑婁國王族,固然令人膽寒。但端木贊將邑婁半國百姓掠入大漠,刺面爲奴,將侯之子,更是慘受閹割,心狠手辣,殘忍暴虐,更加勝過裳孜王。
朝上衆人都知道,裳孜王王子衆多,若不殺盡,日後只要有一人振臂高呼,都可以釀成大禍。
可是,要是殺盡……
僅裳孜王所育的王子、公主,就有百人,加上王爺、世子、駙馬、嬪妃,怕不下數千人?此令一下,這整個王城,就會血流成河。
數千人命,是生是死,全在北戎王端木贊一念之間。
大殿上,羣臣恭立,裳孜王伏地待決,一時間,又再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端木贊心裡思緒交織,利弊相衡,思前想後,終究是江山爲重,雙拳一握,正要下旨,卻聽身側清淡的聲音響聲,冷冷道,“本宮乏了,先行告退!”
甘以羅款款起身,向端木贊微一俯首,轉身繞過殿中廊柱,從大殿偏門出去,竟然不向他望去一眼。
端木贊心中頓時一緊,已到脣邊的一個“殺”字竟然說不出口,微微咬牙,沉聲道,“關璽言,孤王封你爲哀順侯,賜居蘑菇洲。”
關璽言自以爲必死無疑,沒想到竟然還能逃出條性命,不禁大喜過望,哪裡還管封王還是封侯,忙伏拜於地,連連磕頭謝恩。
端木贊向甘以羅離去的偏門瞧去一眼,心中不大安寧,說道,“你明日便遞上降書,將裳孜國全部國土併入北戎疆域,後日啓程,遷往封地,不得有誤!”
“是!是!臣遵旨!”關璽言磕頭連應。
端木贊擺手,說道,“旁的事,以後再議罷!”傳令退朝,起身匆匆離去。
趕出殿外,早已沒有了甘以羅的身影。端木贊見只有一條宮道通往後宮,忙隨後趕去。
剛剛穿過金水橋,就見前邊花樹下立着一條嬌俏人影,不由輕輕鬆了口氣,喚道,“以羅!”趕去一把將她攬入懷裡,低聲道,“不是說乏了麼?怎麼還在這裡?孤王喚人服侍歇息罷!”
甘以羅的眸光,在雕樑畫棟、金碧輝煌的御園內宮一掃,纖眉微蹙,眸中露出一些厭憎,搖頭道,“裳孜王淫亂,這後宮也極爲污穢,本宮不願意住在這裡。”
端木贊想到關璽言竟然生了那麼多兒女,也覺得不可思議,點頭道,“這王都中府邸極多,另外再尋旁的地方就是!”喚人傳來奇木,說道,“你在這王都中,尋處乾淨的府邸,重新安置罷!”
奇木深知甘以羅愛潔,也不以爲異,只是含笑答應,說道,“裳孜國從上到下,都是奢靡不堪,又哪裡有乾淨的府邸?”
甘以羅微微皺眉,說道,“乾淨的屋子就好,也不必什麼府邸!”
奇木見她神色頗不耐煩,不由微微一笑,說道,“這王都城外,倒有一個地方,想必公主會喜歡!”
城外?
甘以羅心頭一動,淡笑道,“能令大人稱讚的,必定是個雅緻的去處,有勞大人打點!”
奇木笑道,“只是王上上朝遠了一些!”
端木贊搖頭,說道,“無防,你去安置罷!”
奇木躬身應命,正要退去,卻聽甘以羅喚道,“奇木大人留步!”
奇木一怔轉身,躬身問道,“公主還有什麼吩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