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傳來一聲低低的嘆息,身側男子慢慢移來,張臂將她攬入懷中。
“以羅!”沉厚的聲音,帶着些許的失落,卻在微微一頓後,又再變爲戲謔,低聲道,“你不願意孤王是你,那……孤王只做你的暖爐可好?”
雖然那樣期待她的情感,但,若她不願,他就只能等。默默的守在她的身邊,終有一天,她心裡,會有他罷?
就像,往日的憎恨,現在終於消失一樣。
溫暖的懷抱,令甘以羅心頭微鬆,動了動身體,尋找一個最舒適的姿式,在他懷中靜靜棲息。
她聽得出他的失落,但,只要他不步步緊逼,她就可以慢慢的,來看透自己的心。
朝陽初升,冰川的東側,被朝霞鍍上一抹淡淡的光暈,遙遙望去,竟然像一座七彩的山峰。
甘以羅仰起頭,怔怔而望,一時間,竟瞧的癡住,低聲道,“這冰峰奇寒至此,沒想到一天十二個時辰,竟然是美景各不相同。”
“嗯!”端木贊低應,手掌回勾,將身側女子帶入懷中,低聲問道,“冷不冷?若是你受不住,我們只在那山谷中瞧瞧罷!”
甘以羅回眸一笑,垂下頭,望向自己包裹臃腫的身子,笑道,“知道了你當年的事,我現在這副模樣,若還是怕冷,豈不羞死?”反手回握他的手掌,拉着他向冰峰腳下行去,說道,“走吧!你要指點你當年上山的路徑。”
端木贊微笑搖頭,大步走在她的身側,說道,“這冰峰到了夏季,午間最溫暖的時候,山上的冰雪,會有些消融,等到了夜晚,又再重新凍住,所以……”話說半句,含笑不語。
“所以,你當年上山的路徑,早已經不能辨認!”甘以羅接口,仰望的眸光收回,掠向不遠處的山谷,突然說道,“這冰峰中,竟然還有人居住?”
前邊不遠,冰峰下山谷谷口,建着幾座小小的石屋。屋門由幾塊破舊木板釘成,上邊,還掛着千瘡百孔的破碎布簾。
端木贊微微點頭,說道,“當年冰川族人少,全都住在綠洲南側,近幾年,人丁漸漸興旺,又……又俘獲些奴隸,這北側也就有人居住。”想到南紹那兩萬被俘的將士,心裡不穩,垂眸向她悄悄一望。
甘以羅聽他語氣有異,自然知道他所說的“又俘獲些奴隸”指的是什麼,不由眸光一黯,心中暗道,“我雖然決意留在北戎,可是,怎麼想個法子,能救他們回鄉纔好!”
端木贊生怕她深想,轉話引開她的注意,指着冰峰下的一條冰河,說道,“這河水河面上雖然結冰,下邊卻水流湍急,這裡水草不豐,但冰河下,卻生着些蘚藻之類。”
甘以羅詫異,說道,“水下的蘚藻,又能做什麼用途?”
端木贊微微一笑,說道,“冰川一帶雖然嚴寒,但是這綠洲上,卻養着十多種牲畜,這些畜類,就是以河中的蘚藻爲食。近幾年,冰川族族人就將牲畜放養在這裡,由奴隸照看監管!”
最後一句話出口,才突然驚覺,卻已經收不住口。
甘以羅恍然,點頭道,“原來是奴隸的屋子!”隨着端木贊一步步向那山谷裡走去,心,卻有些微微的顫抖。
當年,自己的兩萬將士,就是被各族族人帶往各處領地爲奴,那這屋子裡……
微微咬脣,一雙
明眸片刻不離那矮小的屋門,每見風過簾動,心頭都是一跳。
她不知道,若此時那屋子裡有人出來,竟然就是自己當年的部署,而她……不但當年的承諾成空,還心甘情願做了北戎王的王妃,當真撞上,又有什麼臉面面對他們?
腳步,一步步的移近,隱隱的,已經可以聽到山谷中牲畜的嗥鳴。
驀然間,山間清冷的風裡,傳出幾聲女子低低的呻吟,聽起來……竟然有些熟悉!
甘以羅腳步一頓,怔怔的向那石屋凝視,心跳,頓時加快。
只是,只有那幾聲低低的呻吟,她聽不出來那聲音的主人是誰,但是,這樣的聲音,自然是……
甘以羅微微咬脣,側眸向端木贊一瞟。
當年,兩萬將士中,還有兩千女兵,她們,也都是被帶往各部族。難道……竟然有人被驅趕到這裡爲奴?
察覺到甘以羅的異樣,端木贊也將腳步停下,順着她的眸光,望向破舊的木門。
聲音,時高時低,從那木門的破洞中傳出。
端木贊微微挑眉,身子前俯,將脣湊到她耳畔,低聲道,“這種事,你我日日都做,你聽它做什麼?”
甘以羅臉上一紅,瞬間又轉爲蒼白,垂下頭,咬脣道,“這女子的聲音……似乎是舊識,我……我……”話還沒有說完,只聽木門一響,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子從那屋子裡出來。
甘以羅心頭一跳,凝目向那人注視。
那人見屋外竟然有人,也微覺意外,木然的眸光與她一觸,沒有瞬間稍停,轉過身,慢慢沿着山腳,向山谷中走去。
甘以羅心頭一鬆,暗道,“不是!”
雖然說,經過漫長的八年,自己已經未必能夠認出當年的將士,但,自己的容貌沒有什麼大的變化,他們總應該認得出自己。
而那男子的眸光,是那樣陌生,絕不是相識之人!
屋子裡,女子的呻吟聲停下,卻聽一個男子的聲音道,“時候不早,先去砸冰罷,一會兒怕有人來!”隨着話落,木門又一次打開,兩名男子一前一後,從那屋子裡出來。
怎麼是兩名男子?
甘以羅詫異,不禁微微皺眉。
細微的鎖鏈聲響,後邊那人手中拖着一條鎖鏈,鎖鏈的末端,一個長髮凌亂,衣衫不整的女子,被拖拽着蹣跚而出。
四目交投,女子的臉上閃過一抹愣怔,甘以羅卻不禁失聲驚呼,“繆淺淺!”
不錯,雖然說眼前女子形容憔悴,早已不復當年的神采。可是,那稍顯黯淡,卻滿含心機的眸子,仍然依稀是當年的模樣。
繆淺淺一怔之後,黯淡的雙眸瞬間燃起濃烈的憎恨,咬牙吼道,“甘以羅,是你!”雙手張開,向甘以羅疾撲,那神情,就像要將她生吞活剝一樣。
破碎的衣衫,凌亂的長髮,枯槁的面容,怒張的雙眸,張牙舞爪的撲來,形如鬼魅。
饒是甘以羅膽色過人,驟然見到她這個樣子,也是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向後一退,卻覺身後一實,已經靠上一個堅實溫暖的懷抱。
甘以羅腳步一停,正要拉着端木贊避開,卻聽嘩啦聲響,繆淺淺奔到一半,被腳下鐵鏈一絆,撲的倒地。
甘以羅輕輕籲出口氣,低聲問道,“她怎麼在這裡?”
當年,因她懷孕,繆淺淺、倪纖纖二人後宮送藥,意圖加害,被端木贊發落。
一年前,她曾在裳孜國的邊城,見到倪纖纖,以爲繆淺淺也和她一樣,嫁給了旁人,哪裡知道竟然在這奴隸的屋子裡出現,還被鐵鏈拘鎖。
不等端木贊回答,繆淺淺已奮力爬起,向身後牽着她的男子喝道,“放開我!”聲音中,帶着切齒的痛恨。腳上強拖着鎖鏈,又向甘以羅衝去。
甘以羅推着端木贊向後疾退,皺眉道,“她瘋了!”
眼看繆淺淺已撲到二人跟前,那奴隸拽着鐵鏈狠狠一拉,繆淺淺“噗”的一聲,又再摔倒。掙扎擡頭,向甘以羅惡狠狠的瞪視。
甘以羅微微搖頭,說道,“當年是你要害我,才落到這步田地,如今你不反思自個兒,卻恨我沒有被你所害嗎?”
繆淺淺“桀桀”笑起,聲音尖利,宛如厲梟,嘶聲道,“甘以羅,分明是你憎恨端木贊,答應會服藥,卻言而無信!”尖叫聲中,奮力向前爬出兩步,枯瘦的手指,去抓甘以羅的裙子。
甘以羅微微皺眉,後退一步,還沒有說話,就見谷口奔出一個人來,大聲喊道,“賤人!”手舞棍棒奔來,“啪”的一聲,重重砸在繆淺淺背上。
繆淺淺撐着身子剛剛爬起,一個踉蹌,又再摔倒。那人手中不停,棍棒一下一下,接連向她身上亂抽,罵道,“該死的賤人,又犯性子!”
繆淺淺接連受了十幾棍,不由雙手抱頭,縮躺在地上,大聲呻吟,卻不敢再動。
那人一連打了幾十棒才停手,在她身上重重一踢,咒罵一聲,向門口呆立的兩名奴隸喝道,“這個時辰還不砸冰趕放牲畜,是不是皮癢了?”
那兩名奴隸一驚,忙將繆淺淺拖起,匆匆向谷外的冰河趕去。
那人回身向端木贊、甘以羅行禮,含笑道,“不知是哪裡的客人?賤奴驚擾,兄弟給客人賠禮!”
端木贊見他不認得自己,不答反問,說道,“方纔那些奴隸,可是征戰所得?兄弟倒是神勇!”
那人忙雙手連搖,說道,“兄弟幼時就在這冰河中得了些殘疾,並沒有福氣跟着王上征戰,這幾名奴隸,也不是兄弟私有,是十年前,族中用牲畜換來的!”
甘以羅緊跟着問道,“那名女奴呢?也是用牲畜換來?”
那人搖頭,說道,“那女奴聽說是犯下重罪,被罰爲奴妻,只是她極不規矩,隔三岔五就要逃走,被打斷一條腿,又鎖在鐵鏈上,仍然死性不改。”
罰爲奴妻?
這倒比殺了她還更加殘酷!甘以羅揚眉,側頭向端木贊一望,問道,“她始終關在這裡嗎?”
“聽說在旁族關了幾年,後來,實在看管不住,三年前,纔將她送入冰川。近幾年這山谷中牲畜興旺,原本也缺少奴隸看管,族長便將她交給兄弟,好歹也做些活計。”
端木贊微微點頭,說道,“原來如此!”眸光掠向那排矮小的石屋,說道,“只是此處人少,看起來竟然無人看管,你就不怕她逃走?”
那人摸了摸後腦,笑道,“這石屋裡,住着七個奴隸,兄弟將她交給他們,只說,若她逃走,就連他們一同打死,若她不逃,就隨便他們享用。這幾個人看着滿谷的牲畜近十年,又豈會看不住一個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