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贊冷哼一聲,怒道,“葛瞻圖身爲孤王的副將,這許多年來,大徵小戰,立功不少,卻從來沒有升賞。直到裳孜國揮兵犯境,他才請爲先鋒,獨擋一面。戎邊六年,立下赫赫戰功,積功升爲將軍。牟章雖然是元帥,卻沒有多少戰績,孤王封他爲功績侯,已經是瞧在他兩朝老臣的份上,難不成,他還要封王?”
奇木靜靜聽完,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此人雖然是沙場老將,氣量卻極不寬宏,王上不值得爲此人着惱。”微微一停,又道,“這幾日,王上擔憂王妃,微臣沒有問過,那鄔氏母子,又如何處置?”
端木贊微微皺眉,咬牙道,“那女人實在是該死,只是……只是……”只是,北戎律法,死刑不及女子,況鄔氏終究是端木洪野的王后,縱有大錯,也不能輕易處死。
咬牙默想片刻,端木贊才恨恨道,“仍將她押回幽蘭殿罷,派人嚴加看管,沒有孤王旨意,不許跨出殿門一步!至於端木恭……”
想起那少年眼中的寂寥與絕望,端木贊心中,一陣猶豫,隔了片刻,才道,“先將他鎖在三休塔上,待倪平、牟章落網,再一併處置!”
撇過鄔氏母子,端木讚的眸光,落上案几上擺着的一把長刀。手握刀柄,慢慢提起,端木贊濃眉微攏,細細審視。
這把長刀,是葛瞻圖征戰多年的兵器,長約五尺,厚約半寸,七分精鋼,三分生鐵打成。在這刀下,不知斬殺過多少大將勇士。
而此時……鷹隼雙眸,瞬間掠過一絲凌厲。
此時,這把隨着葛瞻圖馳騁沙場,身經百戰的長刀,已刀刃翻卷,弓爲曲尺。那人一掌之力,竟然有如此威力?
“此人是誰?”端木贊低問,耳邊,掠過灰衣人臨去時的一聲長笑,“威震大漠的北戎王,不過如此,在下領教!”
“不過如此!”端木贊冷笑,霍然轉身,手臂力貫而出,長刀夾着勁風,向殿外疾射,“當”聲大響,撞上宮牆,弓曲的刀身頓時碰撞成團,刀柄“咯”的一聲,斷成兩截。
“王上!”宮門外,傳來一聲驚呼,葛瞻圖一臉驚疑,疾步奔入,向殿內端木贊一望,去將長刀揀回,纔回到殿中。
眼看端木贊一臉陰沉,葛瞻圖心中越發無底,向奇木一望,問道,“王上,何事發怒?”
剛纔,他在前殿遇到何太醫,知道甘以羅脫險,才匆匆趕來,此時端木贊這樣的臉色,難道……竟然是甘以羅傷勢有變?
端木贊側頭向他一瞥,頹然道,“葛將軍,你這長刀,孤王命人替你重鑄罷!”轉身重重的在椅中坐下,心中,仍然煩悶不已。
那灰衣人功力渾厚,出手迅疾,的確是一個勁敵,但,他端木贊未必不能勝他。
只是,自己從十四歲起,就縱橫大漠,異域揚威,幾時受過這樣的奚落?那幾日心中掛着甘以羅,倒也沒有想起,此時念及,竟然是怒氣勃發,偏偏又尋不到正主發泄。
葛瞻圖跟隨他多年,對他的性情極爲熟悉,聽說並不是甘以羅傷勢有變,不由輕輕鬆了口氣,苦笑道,“這刀本來也不能再用,王上提它做什麼?”
垂頭向手中捲成一團的刀刃一瞅,皺眉道,“只是牟章身邊竟然有這樣的高手,倒不可不防!”
聽着二人對答,奇木凝神思索,此時伸手將那長刀取過,細細翻看。
自從殺退叛軍,奪回王宮,這把長刀就被葛瞻圖留在宮中。奇木沒事時,已不止一次拿來觀瞧。此刻見原來弓曲的刀身,已經卷成一團,微微點頭,說道,“依王上功力,原不輸給此人,只是……”
話聲略頓,又翻看許久,才皺眉道,“那日,葛將軍此刀,是向那人身側截去,那人的掌力,本是向着王妃而去,中路反掌,纔將這刀震到牆上,又再跌落地下……”
回思那日的情形,聲音越說越低,話語越說越慢,修眉微蹙,自語道,“看起來,此人的內力極爲霸道……”突然伸手,在案上重重一拍,說道,“王上,你有沒有……有沒有覺得,那人的武功,與尚勤極爲相似?”
葛瞻圖大吃一驚,失聲道,“尚勤?”
七年前,尚勤只會些粗淺功夫,後來陷身狼羣,不知生死,數月前現身,竟然已經是一名絕頂高手。
但他對甘以羅忠心耿耿,絕無可疑。甘以羅被灰衣人所傷,他又不眠不休,拼儘自身功力相救。若說他與那灰衣人有什麼干係,終究難信。
端木贊聞言,卻面目不動,點頭道,“那日,那人一掌擊飛葛瞻圖的長刀,尚勤又以衣袖將葛瞻圖震退,雖然不是同一招,但……那樣霸道的內力……”
說到後半句停住不說,微微搖頭,說道,“尚勤對以羅的忠心,斷斷沒有可疑,此事蹊蹺,慢慢再說罷!”
奇木點頭道,“那人武功雖高,終究不過一個人,只要找到牟章一方叛軍的下落,何愁找不到此人?”微微一頓,又道,“況且,此人不過助紂爲虐,只要擒住牟章、倪平,那些高手自然會作鳥獸散,不足爲慮。”
葛瞻圖點頭道,“這十幾日,王城中派出數百騎偵騎,近處的都已返回,並沒有發現什麼異狀,遠些的鷂鷹傳訊,也沒有發現一騎叛軍兵馬。”
“沒有?”奇木揚眉。
葛瞻圖點頭,微微一停,又道,“這些偵騎,都習練有素,騎的又是軍中良馬,這十幾日下來,若是正途,應該早已追上叛軍,如今竟然沒有蹤跡可查,到是奇事一樁。”
奇木點頭凝思,也不覺皺眉道,“難不成,這數千人,竟然就這樣,消失在大漠上?”微微搖頭,向葛瞻圖道,“這大漠上,竟然有如此神奇的藏兵之法?”
葛瞻圖搖頭,說道,“若說只有十餘人,也倒罷了,這些叛軍,僅僅當日奪取王城的,就有三千餘人,要想掩藏蹤跡,談何容易?末將和王上,都在這大漠上征戰一生,若有這樣的藏兵之法,又豈會不知?”
奇木嘆道,“我原想並沒有這樣的道理,只是除此之外,再沒有旁的解釋。”
微一沉吟,突然道,“那日城中混亂,雖然有叛軍殺出去,實在沒有辦法知道究竟有多少人?若是叛軍大半仍然留在城裡,再藏身牧民百姓中,我們豈會知道?”
葛瞻圖聞言大喜,一拍大腿,說道,“不錯,他們雖然逃出王宮,卻未必能逃出王城!”
竟不向端木贊回稟,轉身大步向殿外去,大聲道,“我即刻命人,挨家挨戶去搜!”奔到殿外,大聲呼喝傳命,一時腳步聲起,兩名親兵已將令傳出。
端木贊一旁獨坐,對二人的話恍若不聞,直到奇木連喚數聲,纔回過神來,低聲嘆道,“你二人心憂國事,孤王卻……”微微搖頭,說道,“
孤王心中有些煩亂,若有叛軍的消息,丞相定奪便是!”
微微一頓,又道,“牟章和倪平舉事不成,必定會躲起來,意圖做最後一擊。一時找不到,嚴加防範就是,只是……”
濃眉緊皺,鷹眸現出一抹憂慮,說道,“總要儘快找到無缺、無忌的下落,以羅心中掛着他們,又豈能安心養傷?”
葛瞻圖將令傳下,返身回來聽到,不禁與奇木對望一眼,都是點頭稱是。
無缺、無忌二人,身系王嗣,若不能尋回,恐怕會釀成大禍,又豈止是讓甘以羅憂心這麼簡單?
一連幾日,右將軍葛瞻圖的親衛,丞相兼樞密院使奇木的親兵,幾乎傾巢而出,將整個北戎王城就像梳子梳過一樣密密搜掠一番,竟然一無所獲。
端木贊聽着流水般傳來的回報,一顆心,一寸寸下沉。
從牟章手中奪回王城已有半個月,不但沒有找到無缺、無忌兩個愛子和弟弟端木冶,竟然連牟章一衆叛賊的下落也沒有一點消息,難道,這些人真的能飛天遁地不成?
葛瞻圖和奇木二人本來也滿懷期待,到了此時,也是面面相覷,束手無策,只有空言寬慰。
那日,最後一撥親兵回報,仍然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奇木揮手命去,轉頭見端木贊臉色陰沉,不由勸道,“王上,雖然無法找到兩位王子的下落,也未必就是壞事。”
端木讚一聲苦笑,搖頭道,“兩個孩子失蹤,算來已經有二十多天,此時都沒有找到……”輕輕搖頭,後半句話已說不出來。
方圓數百里之內的綠洲,全部細查一遍,都是沒有兩個愛子的蹤跡,若說不能飛天遁地,短短几日藏的失了蹤跡,最大的可能……
心,狠狠的一疼,耳畔,似乎響起無缺歡快的呼喚,“父王……父王……”
眼前,是無忌端凝的小臉,還有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眸子。
若是……王城被佔當日,二子就被叛軍害死藏屍,他們,自然是難以找到了。可是,這樣的話,他又豈敢出口?豈能出口?
瞧着他漸變的臉色,葛瞻圖勸道,“王上,王城中沒有,或者,往城外找找?那麼多山丘牧民,或者,會藏着兩位王子。”
正在此時,聽門口嬤嬤回道,“王上,王妃醒了,撐着要起,老奴勸不住,王上快些瞧瞧罷!”
端木贊急急起身,一邊向殿外去,一邊向二人吩咐道,“你二人先再議議,孤王很快就回!”說到後句,人影已跨過庭院,奔向寢宮。
這些日子,因甘以羅傷勢兇險,這承露殿正殿,已成了端木贊處理政務的地方,但這北戎王宮並沒有宮女婢女,連原來的奴僕也不知去向,端木贊外出時,只得將照護無缺、無忌的嬤嬤喚來,守在甘以羅寢宮。
此刻一路向寢宮奔來,一路心底暗歎,心道,“旁國王宮,都是宮婢如雲,看來也確實大有道理。我只有以羅一人,就覺乏人照應,若和旁國一樣,多幾個妃嬪,那還了得?”
思忖間,已奔入寢宮,見甘以羅已撐身坐起,正推開擋在身前的嬤嬤,慢慢跨下牀來。
端木贊搶前兩步,一把將她抱住放回牀榻,急道,“以羅,你這樣重的傷,要養着纔好,有事命人喚孤王,自個兒起來做什麼?”擡頭向那嬤嬤揮手命退,自個兒在甘以羅牀沿坐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