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恭心中,一片迷亂。
他不信!
他不想相信!
而,兩次奪位,兩次逼迫,又怎能容他不信?若果真被他猜中,那兩位王子,又豈能生還?恐怕,最終只是威脅端木讚的籌碼罷?
一念及此,端木恭再也難以忍耐,身子撲前,望向不遠處那小小的宮殿,嘶聲大吼,“母后……”悲傷至極的吼聲,在王宮上空迴旋。
八年前的奪位之戰,若不是端木贊一念不忍,自己和端木冶,又豈會有命在?
而今日,你將端木讚的兩個兒子送入敵手,自己卻陷身冷宮,令端木氏王族後繼無人。母后,你機關算盡,將端木氏的子孫,一個個送往敵手,到頭來,不過是被旁人利用。
塔階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守在塔下的侍衛,被吼聲驚擾,衝上塔來,紛紛喚道,“王妃!”
“王妃!”
……
甘以羅微微搖頭,低聲道,“本宮無事,你們先退下!”揮退侍衛,清透雙眸,卻定定注視着眼前的少年。
只是這短短一刻,這少年的身上,起了什麼變化?
“端木恭!”甘以羅搖頭低喚,輕聲道,“你若是想見她,我可以成全!”垂眸望向他手足上的鐐銬,心底,又再涌上一抹不忍。
那粗重的鐵鎖,系在這少年單薄的身體上,竟然是那樣的……錐心刺目!
“成……成全?”端木恭身子一震,回過頭,向她不解注視。
“嗯!”甘以羅點頭,輕輕嘆了口氣,說道,“若是你想見她,我命人帶她上塔,與你一見!”側過頭,眸光掠過塔下的幽蘭殿,又再望向遠處的摩空山。
“本宮不願意,再有和本宮一樣,想見,卻不能相見的母子。”清淡的語氣,帶着難以排解的牽念。
“王……王妃!”端木恭顫聲低喚。這一瞬間,心底,漾上濃濃的感激,與……一絲溫暖。
微微點頭,甘以羅轉身向塔內走去,說道,“你等等罷,本宮去喚人!”
“王妃!”端木恭疾喊,鐐銬譁然聲中,拖着沉重的鐐銬,疾步跟了進來,喚道,“等等!”
甘以羅不解回頭,纖眉微挑,問道,“怎麼,你不想見她?”
微微咬脣,端木恭的神情,掠過一絲猶豫,片刻間,眸中閃過一抹堅決,狠狠搖頭,低聲道,“待王上殿審,終究會見着!”
擡起頭,定定向甘以羅凝注,遲疑道,“王……王妃,有一件事,我……我不知是不是確切,可是……可是……”
方纔的堅定,變成不再確定,腳步略略後退,低聲道,“我……我只聽到隻言片語,不知……不知……”
迫切的神情,遲疑的語氣,令甘以羅心中大疑,轉過身,慢慢向他接近,柔聲道,“你是說,你有事要告訴本宮,只是,自己並不敢確定是真是假?”
慢慢移近的女子,令端木恭身子微微一縮,緊緊咬脣,速速向她掃去一眼,將頭輕輕一點,又慢慢垂下,囁嚅道,“我……我只是想,或者……或者……”
眸光,帶着一抹探究,在少年身上游移。甘以羅的心中,掠過一抹奇異。
此情此景,竟然……似曾相識。若是,她的感覺不錯,這個少年對她,竟然心生信賴?或……親近?
“恭!”甘以羅柔聲輕喚,溫和
的聲音,安撫着他的不安。
腦中,似乎泛出四年前,碧玉洲中,在晨光裡,向自己走來的侷促少年。這一刻,端木恭的神情,與當年端木冶的神情,竟然是驚人的相似。
“你要說什麼事?若是有假,我不深究便是!”輕柔的語氣,似乎,要給他安定的力量。
“我……我……”端木恭遲疑低語,腳步悄悄後退,微微擡頭,向甘以羅速速一望,觸上她鼓勵的眸光,不覺狠狠咬牙,低聲道,“我……我曾聽牟章和母后說,他……他手中,還有重兵!”
“什麼?”甘以羅一驚,問道,“重兵?有多少,駐紮在哪裡?”雖然說,整個大漠,都屬於北戎國,如今,也是九族歸心。但是,這大漠上,還有不少小的綠洲,雖然有牧民居住,朝廷卻難以監管。
端木恭微微搖頭,低聲道,“他……他們並不和我談論,我……我也只聽到隻言片語。聽說……聽說,似乎有上萬兵馬,分散幾處,我……我只聽到‘蘑菇洲’三字,旁的就……就再也不知……”
“蘑菇洲!”甘以羅心中一緊,低聲道,“若果然如此,恐怕大禍一觸即發。”轉身向塔階奔去,剛剛奔下兩個石階,又再停住,回過頭,向端木恭道,“不管真假,本宮決不會忘記你!”也不等他應,徑直下塔。
蘑菇洲,就是當年,端木贊從狼羣中將她救出,逃入的綠洲,那裡,住着恨端木贊入骨的奴顏族人。更重要的是,那裡距屯兵要塞,越流洲極近。
若是,蘑菇洲果然屯有重兵,大戰一發,第一個要攻打的,就一定是越流洲!
越流洲失守,就是失了大漠之南的屏障……
甘以羅越想越驚,越想越是真切,腦中念頭電閃,腳步已匆匆奔下。
下到第六層,見四名侍衛守在階口,甘以羅道,“你們仍去守着,留意洲外大漠,若有動靜,速來報我!”微微一頓,又道,“端木恭只要不逃,就不要爲難!”一邊吩咐,一邊向塔階奔去。
四名侍衛齊聲應命,一名侍衛跟上一步,問道,“王妃,是出了什麼大事?”
甘以羅微微蹙眉,說道,“但願無事!”事情並不確切,也不便多說,徑直匆匆下塔。
端木贊臨去時,除了守在三休塔的二十餘名侍衛,還留下十名心腹,守在承露殿內,專門等候甘以羅吩咐。
甘以羅疾步回宮,見門口二人迎上,向其中一人道,“你速去營中,召萬將軍進宮!”微微一頓,又道,“記得說,是王上傳他進宮!”
“是,王妃!”侍衛急忙應命而去。
甘以羅一個人在殿內踱來踱去,心中暗道,“蘑菇洲彈丸之地,又是水草不豐,藏不了多少兵馬,若是牟章果然還有一萬精兵,又會藏在何處?”
纖眉微蹙,凝神思索,又命另一名侍衛將大漠地形圖取來,輔在桌上細查。
離蘑菇洲和越流洲最近的,就是當年自己逃亡,曾經經過的鹿鳴洲,再往北,就是翠丘洲……
這兩個綠洲雖大,但是,都有各部守兵,若是失守,應該會有戰報傳來。
況且……甘以羅微微搖頭,低聲自語,“這兩處綠洲若是南攻,自然不錯,若想北伐,卻不是藏兵的好去處。”
正在此時,聽到殿門外侍衛回道,“王妃,萬將軍到了!”
甘以羅忙道,“請萬將軍進
來罷!”
萬城身有重傷,此刻,是被人擡進宮來。見到甘以羅,喚道,“王妃!”撐身想要站起行禮。
甘以羅擺手道,“事情緊急,萬將軍還是免禮罷!”仍然命他坐回椅子裡。
萬城一驚,失聲道,“什麼事緊急,是王上……王上……”想說是端木贊有了消息,可是端木贊剛剛走了大半天,雖然騎的是千里良駒,恐怕還沒有趕到摩空山。
甘以羅搖頭,說道,“王上與奇木都不在王城,這王城裡雖然還留有幾名將軍,我卻難以信任,如今有事,只能尋你商議。”
將端木恭的話細細述過一回,甘以羅又道,“雖然說端木恭之言未必確實,到也不能不防!”擡頭瞧着萬城,問道,“若是牟章果然還有一萬精兵,這一萬精兵從何而來?又是何時進了大漠?”
萬城聽說牟章還有一萬精兵,不禁大吃一驚,微一凝神,點頭道,“自從我北戎滅了裳孜國,邊城兵馬來往,甚是頻繁,竟如大漠之門大開一般。若是將兵馬化整爲零,分批進入大漠,也不是不能。”
甘以羅輕輕點頭,心中暗道,“裳孜國破不久,端木贊就攜我南巡,我藉機逃回南紹,贊單身匹馬,赴南紹尋我,倉促間,並沒有多少安排。尋到我之後,又一路從裳孜國境內轉來,從最北進入大漠,直奔冰川洲。而那時,奇木奉命,率兵攻打南紹,那守在裳孜國境內的兵馬……”
想到這裡,甘以羅心中驟緊,暗道,“葛瞻圖隨奇木攻打南紹,裳孜國中,就只有牟章、習橫二人握有重兵。若是牟章暗中運兵,習橫又不知道防備,一萬大軍,要進入大漠,豈不是輕而易舉!”
微微點頭,輕聲嘆道,“如此看來,去歲在裳孜國,王上封賞功臣之後,牟章就已暗中收兵,調入大漠。”
萬城微微皺眉,說道,“王妃,如今並沒有旁的法子,只能派人前去一探!”
甘以羅點頭道,“探,自然要探!只是,如果只探蘑菇洲,恐怕還是有所疏漏。”將地形圖移到萬城面前,一手指着圖上一點,說道,“若是牟章下令起兵,蘑菇洲的兵馬,第一個要取的就是越流洲!”
“越流洲?”萬城大驚,說道,“越流洲一破,就是大漠的南大門打開,再也沒有防守!”
甘以羅微微點頭,說道,“只是,如果牟章的一萬精兵全部屯在這裡,要想來取王城,卻隔着千里絕域。”微微搖頭,低聲道,“若是分處藏兵,又會藏在哪裡?”
眸光,在圖上寸寸輕移,掠過一處一處的綠洲,腦中回想這數月來,與端木贊共遊大漠所見的情形,又再說出來與萬城一一印證。
手指,一點一點,向蒼原洲移近,驀然,手指一停,在一處綠洲點道,“這裡!這裡進可攻,退可守,又可以藏兵,牟章一定會有兵馬藏在此處!”
決無懷疑的語氣,令萬城心中詫異,俯身望去,不禁大吃一驚,失聲道,“赤峰洲!”
“不錯,赤峰洲!”甘以羅點頭。
赤峰洲,萬城在這裡練兵十三年,將四萬邑婁國男童,練成八千黑衫死士。赤峰山如何藏兵,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一瞬間,萬城的胸口劇烈氣伏,呼吸難以平穩。
赤峰洲如何藏兵還在其次,重要的是,由赤峰山發兵,裳孜國也好,北戎王城也罷,各方道路,四通八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