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稱帝”二字從端木贊口中說出,先是大朔朝文人、書生一片抗議聲,各種奏章奏表,如雪片般飛入錦華城,堆到端木讚的案上。
甘以羅取過來瞧了十幾封,微微揚眉,說道,“果然,是要北戎歸還大朔正統。”
端木贊搖頭,說道,“他們說,皇甫巖只是向北戎借兵,而北戎竟然趁機侵佔大朔江山,有違盟約。”
甘以羅點頭,說道,“要這麼說,倒也還講得通!”
端木贊瞪眼,說道,“講得通?那他們要孤王將大朔江山歸還皇甫氏,也講得通?”
甘以羅微微一笑,說道,“北戎之所以借兵,是因皇甫巖是我北戎駙馬,若只是大朔朝靖王世子,又豈會趟這淌渾水?”
端木贊點頭,說道,“是啊,若不是皇甫巖,孤王豈會管皇甫氏的閒事?”話一出口,又側頭想了想,“唔”的一聲,搖頭道,“那可說不定,若是他們亂成一鍋粥,或者孤王也會發兵,取了大朔!”
甘以羅好笑,說道,“這番話,只在你心裡,旁人又不知道!”
端木贊笑道,“自然,如今只說借兵的事!”
甘以羅笑道,“既然是借兵給駙馬,這江山,自然也只能給駙馬。駙馬是皇室宗親,自然也是皇室正統!”
“將大朔江山給駙馬?”端木贊一愕,轉念不由笑起,說道,“駙馬借兵之時,就曾說過,只爲報父母之仇,絕不做竊國之賊!”
甘以羅微微一笑,點頭道,“只要駙馬放棄江山,便再沒有皇室正統,江山在我北戎手裡,自然也只能歸入北戎!”
端木贊皺眉,說道,“皇甫敬塘可還有三個兒子在外!”
甘以羅微微一笑,說道,“皇甫敬塘行那等禽獸之事,他的兒子,又有幾人會奉他爲主?”
端木贊點頭,說道,“那就先將皇甫敬塘的罪狀舉出,召告天下,瞧那些文人還說什麼!”
王命傳下,果然大朔文人的呼聲,一邊倒的傾向皇甫巖。都道,既然是靖王世子向北戎借兵剷除昏君,世子又是皇室宗親,就請世子登位!
消息傳出不過兩日,皇甫巖只帶着兩名親兵,疾騎回朝,站在皇宮城樓,對着宮城外滿城的百姓,聲音朗朗,說道,“靖王府三代,爲大朔朝廷守疆闢土,而昏君皇甫敬塘喪心病狂,將我父王化骨揚灰,更啖我母妃遺體,令我父王母妃屍骨無存……”
衆百姓雖然知道靖王夫婦被大朔皇帝無故害死,卻並不知道皇甫敬塘將靖王妃遺體吃掉的事,一聞此言,頓時譁然,有人大呼,“想不到這昏君會行此禽獸之事!”
“如此大仇,世子當報!”
“老王爺爲了大朔,征戰一生,到如今落到這個下場,那昏君縱然不然,誰還替他賣命?”
“不錯!我們就奉世子爲帝!”
……
一時間,宮城下,一片譁然。
皇甫巖直到人聲稍靜,才又續道,“巖爲剷除昏君,報父母之仇,才向北戎借兵。如今父母之仇已報,再平大朔江山,不過是以謝北戎王相助之恩。如今,若改初衷,登基爲帝,豈不是成爲借父母之仇爲名,竊居皇位之徒?”
跟着,再舉北戎王端木贊、北戎王妃甘以羅平裳孜之後,各種安民之舉,推北戎王爲帝,親筆收成一道繳文,傳告天下。
甘以羅將孫先抄錄的繳文細細讀了兩回,含笑道,“想不到皇甫駙馬還有如此凌利的筆鋒!”
皇甫巖微微一笑,說道,“巖字字
出自肺腑罷了!”
甘以羅揚眉,問道,“這大朔朝錦繡江山,巖當真毫不動心?”
皇甫巖默然片刻,輕輕一嘆,說道,“不瞞王妃,往日巖瞧着大朔朝幾位皇子,或無能,或紈絝,或奸險,心中還有不憤之心,而逢此大變之後……”
微微搖頭,回頭望向偎在他身畔的沙沙,伸手將她一隻小手握在手中,輕聲道,“往後,巖只願親人平平安安,和心愛之人攜手天涯,如此而已!”
沙沙連連點頭,說道,“沙沙想阿爹了,等小黃打完仗,沙沙帶小黃回大漠去,騎着雪兒遊遍大漠可好?”
皇甫巖連連搖手,笑道,“遊遍大漠由着你,那個雪兒,還是不用再見了!”
一句話,將衆人說的笑起,本來凝肅的氣氛,也頓時變的歡快。
甘以羅微微一笑,說道,“雖說你征戰勇猛,可這場征戰,也不是一時能夠平息,此次既然趕回來,不如等王上登基之後再去罷!”
“好啊好啊!”沙沙忙點頭,抓着皇甫巖的手連搖,說道,“橫豎有丞相在,你就等王上登基之後再回,也好多陪沙沙幾日。”
皇甫巖見她眸中都是求懇,哪裡說得出半個不字,又見甘以羅微微點頭,便笑道,“只要王上不趕人,便等王上登基之後罷!”
沙沙大喜,抱着他的手臂再不放手。
甘以羅含笑道,“再過些日子,是酉碭公主和冶大婚,你也隨我們同去罷!”
提到酉碭,便想到當初昭陽公主和親,就是被酉碭人所劫。只是如今昭陽公主已逝,酉碭王也不是十八年前的酉碭王,已無法再去計較。
皇甫巖微微一默,跟着輕輕點頭,又淡淡道,“前幾日,巖重創三皇子,他縱能留下條性命,想來三個月之內,也不敢再戰!”
他會答應留下,自然還有這個原故!
甘以羅含笑點頭,說道,“如此,駙馬就更加可以放心!”轉向端木讚道,“王上可以頒詔了!”當即親自磨墨,又細細斟酌字句,擬定一封稱帝的詔書,公告天下。
詔書發出三日,端木贊將登基之前所要做的準備事務全部交給衆臣,留習橫率兵一萬守護錦華城,自個兒卻帶着甘以羅和無缺兄妹三人,由葛瞻圖率兵一萬相護,離錦華城,向洛城而來。
甘以羅坐在王輦上,眼瞧着一路走來,征戰所造成的破敗已漸漸修復,黎民百姓也開始休養生息,不由輕輕舒一口氣,說道,“往日,我常覺,只要身爲王者,沒有太大野心,不起征戰,百姓就能安居樂業,如今想來,一個昏暈無能的君王,縱然旁人不去攻打,恐怕自個兒也會攪得民不聊生。”
端木贊點頭,說道,“一國想要富國,必先強兵,令外族不敢覬覦欺凌,百姓才能安心休養生息。”
甘以羅想不到他竟然能說出這番話來,回頭向他笑望,說道,“看起來,孫先生的話,王上倒能聽進幾分!”
離開錦華城時,甘以羅不願耽誤無缺、無忌的功課,也將孫先一同帶了出來。哪知道總聽兄弟二人抱怨,說先生又被父王佔了去。
端木贊笑起,搖頭道,“孫先雖是文士,可也是我北戎國人,自然不像中原文士的酸腐。”
恐怕,是孫先懂得投其所好,婉轉而言罷!
甘以羅微笑,倒也不與他辯駁,問道,“此次冶大婚,你我同去也倒罷了,怎麼還要帶上無缺兄妹?”
端木贊微微勾脣,說道,“大漠是北戎的發源之地,孤王要在大漠稱帝,如
此盛況,他們豈能錯過?”
甘以羅微覺意外,輕輕揚眉,轉念又即瞭然。
端木贊生在大漠,長在大漠,是大漠造就瞭如今的端木贊。他對大漠的情懷,不是旁人能比。
如今,既要稱帝,以後再回大漠的機會,恐怕少之又少,他要在大漠稱帝,也算是對自個兒過往的一個交待。
北戎王端木贊,始於大漠,止於大漠,日後,再沒有北戎王,有的,是一個新的帝王!新的君主!
洛城。
北戎王王駕剛剛出現在官道的盡頭,端木冶已忍不住飛身上馬,疾騎迎來,在王輦前下馬,單膝跪倒,說道,“冶見過大哥!”
“冶,快起來!”端木贊喚他起身,上下打量幾眼,見他容光煥發,早已不是當年的蒼白模樣,心中寬慰,笑道,“看來,丹陽公主對冶倒是可心!”
端木冶微窘,側身垂頭道,“大哥取笑!冶恭迎大哥進城!”卻在擡頭瞬間,目光速速向甘以羅一掃。
甘以羅微微一笑,點頭道,“丹陽公主性子直率,又對冶極爲看重,冶能得丹陽公主,倒是冶的福氣!”
端木冶心中微微一澀,只是一瞬,脣角笑意又淺淺散開,點頭道,“嫂嫂說的是!”翻身上馬,在前引路。
輦上那個女子,他曾動過心,傷過情,可是,她卻如天邊的明月,自己只能仰望,卻不能觸及。
如今,那輪明月絲毫沒有因爲自己過往那不堪的心思有絲毫的芥蒂,自己又能再求什麼?
更何況……
想到丹陽公主那張燦爛的笑臉,脣角的笑容,不自覺變的溫柔。本是一個被廢流放的王子,這一世已註定顛沛流離,如今,竟能有這樣一個結果,又有那樣的人兒相伴,還能再求什麼?
洛城城門口,北戎右大夫杜中平率部下迎北戎王駕進城,一路進入早已備好的行轅。
端木贊剛在行轅前下輦,就見杜中平身邊,立着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不由挑眉,笑道,“子懷也來了?”
寥子懷含笑,說道,“二公子大婚,子懷來討一杯喜酒!”
這幾個月來,他始終在酉碭遊歷,聽說端木冶趕往洛城,料想是端木贊將至,也就一同到洛城匯合。
端木贊含笑喚他同行,一邊問些沿路的見聞,一邊向王帳裡去。
入帳坐好,杜中平先率衆人行過大禮,才道,“王上,酉碭王王詔已下,說駙馬大婚當日,他便退位,由駙馬登基!”
端木讚揚眉,笑道,“這酉碭王,倒是個聰明人!”
要知道,雖然他言明,端木冶登基之日,會退還酉碭三城,可是如今酉碭王身子硬朗,若等多年之後再讓位端木冶,又有誰知道那時是什麼情形,那退還三城的約定還算不算數。
甘以羅微笑搖頭,說道,“怕也不全爲此!”
“怎麼?”端木贊微微揚眉。
甘以羅含笑道,“王上要稱帝的消息傳出,又有哪一方不受震動?恐怕酉碭王是怕你稱帝之後,又要兼併酉碭,所以索性退位,讓你瞧在冶的份上,下不了手罷!”
端木贊笑道,“若當真如此,這酉碭王也算狡猾!”
端木冶卻只是微微一笑,搖頭道,“那倒不是,是丹陽纏着酉碭王提前退位!”
端木贊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說道,“那個丫頭也不知道怎麼被你迷了心竅,處處爲你着想!”手掌在腿上一拍,點頭道,“也罷,你大婚之時,孤王就讓出王城就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