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越流洲,端木贊放心不下,一邊傳令衆親兵查驗傷口,一邊喚來太醫給甘以羅、沙沙二人診視。
甘以羅等太醫問過脈,含笑起身,說道,“我說沒有大礙,偏你不信,如此勞師動衆!”
端木贊輕籲一口氣,說道,“總要查過才安心一些!”扶着她到外室坐下,命人取來燉好的湯品壓驚。
甘以羅含笑,說道,“難爲你想的周到!”
剛喝兩口,就聽內室的門“砰”的一聲被人撞開,皇甫巖疾步衝了出來。
甘以羅嚇了一跳,忙起身問道,“怎麼了?”一時間,心中驚跳,難道,是沙沙的身子有什麼閃失?
皇甫巖臉上神情古怪,瞧瞧她,又瞧瞧端木贊,雙手連搓,急切間卻說不出話來。
甘以羅急的連連頓足,問道,“快說啊,出了何事?”
皇甫巖驚怔的眸子漸漸露出笑意,嘴角揚起,大大咧開,說道,“太醫說,沙沙……沙沙懷了身孕……”
“什麼?”甘以羅大喜,說道,“難怪昨夜吐的那麼厲害!”將手中的湯品一放,就向內室奔去,說道,“我去瞧瞧她!”
瞧着甘以羅的背影消失,端木贊起身,向皇甫巖肩上砸去一拳,笑道,“好小子,這才成親多久!”說着話,心裡不覺有些羨慕,怎麼兩個人一同遇險,甘以羅就沒有身孕?
皇甫巖“嘿嘿”傻笑,說道,“本來想着她年幼,過幾年無防,哪裡知道就有了!”將爲人父,心中喜悅莫名,抓着端木贊問東問西。一會兒問孕婦怕不怕冷,一會兒問孕婦能不能走路。
端木贊見他像一個得了新玩意的孩子,心中小小的失落瞬間蕩然無存,手講比劃,一副過來人的樣子,好像過去三次,懷孕的是他一樣。
隨後幾日,各方消息陸續傳來,申屠晴等人回兵,流雲洲內並沒有發現敵蹤。
跟着是葛瞻圖大軍傳來消息,大漠東線張開的大網,擒獲郎潯兵兩千餘人。
甘以羅聞報,微微皺眉,說道,“赤峰洲六千人沒有一個活口,這兩千餘人,想來是越流洲逃出去的,那麼,還有一千兵馬在何處?”
端木贊皺眉,說道,“不是去流雲洲,難道,竟然得逃往南紹?”
甘以羅搖頭,說道,“那路兵馬未必知道關璽言和劉春陽伏誅,定是受到軍令,潛往旁處!”
攤開桌上的羊皮地圖,細細瞧了一回,說道,“往東,已沒有可取之處,往南……”
紫波洲東南,過響沙灣,一條路通往平湛洲,一條路通往翠丘洲。
只是,平湛洲牧灘族,三年前重新歸入北戎朝廷之後,因爲鄔合的叛亂,族中人數銳減,此次出兵,也並沒有加入。
如今壺丘雖然率兵去圍紫波洲,但平湛洲必然還留有兵馬,那一千郎潯兵,必不敢去。
至於翠丘洲……
端木贊微微沉吟,說道,“翠丘洲比平湛洲路程近一些,又是往南紹的正途,難道,是去了翠丘洲?若他們果然是攻打翠丘洲,這會兒也該有消息了!”
甘以羅皺眉,說道,“過了翠丘洲,就離出大漠不遠,或者,他們是搶先爲關璽言打開北戎的南大門,好順利逃往南紹。”
端木贊點頭,說道,“你是說,他們雖走翠丘洲,卻並不發兵攻打,而是悄悄而過?”
甘以羅點頭,說道,“也不是不可能!”
端木贊點頭,說道,“命人前去一探
便知!”正要喚人,就見戰十七急匆匆奔了進來,喚道,“王上!”將手中一封戰報遞上,說道,“那一千郎潯兵,去了王城!”
“王城?”端木讚揚眉,冷笑道,“孤王倒沒有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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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以羅卻問道,“是何人傳來的戰報?”
戰十七道,“是留守王城的侍衛,一進要塞便栽下馬去,菜將軍喚人扶他下去歇息。”
甘以羅輕輕點頭,問道,“此刻,那路兵馬走到了何處?”
端木贊向手中戰報一望,揚眉道,“剛過千澤洲!”
甘以羅微微挑脣,說道,“怎麼,王上的千澤洲,竟然沒有將他們截下?”千澤洲,可是他端木贊登基前的領地。
端木贊含笑向他一望,搖頭道,“他們未必有膽進洲!”擡頭向戰十七道,“葛將軍的大軍,如今在哪裡?”
戰十七回道,“大多仍在大漠東沿,有一隊兵馬離千澤洲不遠。”
端木贊點頭,說道,“命人傳令,葛將軍速速帶兵截擊郎潯兵馬,功成之後……到千澤洲匯兵罷!”說着話,已揮就一道王命,交給戰十七。
望着戰十七離去,甘以羅微微揚眉,問道,“匯兵千澤洲?王上不回王城嗎?怕要誤了登基的日子!”
端木贊微微搖頭,說道,“耽擱這許多日子,趕回王城太過匆忙,何況沙沙有孕,也受不了顛簸。”
甘以羅揚眉,問道,“那登基的事……”
端木贊勾脣,說道,“不急,待將事情做一個了斷再說罷!”垂眸向她笑望,脣角掛着一絲神秘的笑意。
“哦!”甘以羅皺眉,說道,“定好的日子,如此一來,豈不是失信天下?”
端木讚揚眉,說道,“這天下是孤王的,孤王在何處登基,還要問過天下?”
又來了!
甘以羅扶額,輕嘆道,“王上初得天下,正要取信天下,此時還沒有登基就失信,要天下如何服你?”
端木贊大笑,伸手攬她入懷,說道,“你放心,孤王已有安排,斷斷不會失信天下就是!”
“那就好!”甘以羅點頭,心緒不禁有些不穩。
這整個天下,已大多在他掌握之中。邑婁亡國多年,整個王族只剩一個寥子懷,不用多說。侗聶王被他割去了腦袋,郎潯王揮劍自盡,酉碭王退位,讓給端木冶,大朔皇帝被皇甫巖所殺。
如今,連裳孜王也死於狼口,那許多的君王,除了他北戎王,竟然只剩下一個南紹王甘以昊,被囚押在北戎,兩年來,不知在何處,也不知生死。
端木贊見她神色不定,略略一默,試探着問道,“以羅,孤王登基之日,立你爲後如何?”
甘以羅一怔,想都不想,脫口道,“不好!”
“爲何?”端木贊眸中閃過一抹受傷,低聲道,“夫妻一體,同榮共辱,到了如今,你還信不過孤王?”
甘以羅微微咬脣,勉強笑道,“登基是王上的風光,豈能被以羅佔去,立後的事,擱一擱再說罷!”
此一刻,弟弟甘以昊的影子變的極淡,取而代之的,是十年前,那兩萬隨她一同前來北戎,被迫爲奴的將士。
甘以羅只覺,只要她登上王后大位,那些將士,都會看着她,如何不顧家國之仇,如何忘記一同出生入死的將士,而只貪圖自己的榮華。
只要不立後,只要她不站在天下人面前,似乎,就可以逃避那一雙雙探究,一雙雙失
望的眸子。
端木贊見她不應,不禁苦笑,倒也不再強逼,輕輕一嘆,說道,“此事,再說罷!”
張臂攬她入懷,歉然道,“兩年前,孤王曾經答應你,放南紹王回返南紹,只是這兩年多事,耽擱到如今,這一次,趁着大漠還沒有封路,送他離去罷!”
三國聯兵,大朔毀約,這兩年來,竟然是他半生戎馬,最爲混亂的兩年。
甘以羅霍然擡頭,直直望入他眸子深處,問道,“當真?”自己剛剛想到甘以昊,他就提起此事,難道,他竟然洞察了自己的心思?
端木贊點頭,說道,“孤王一言既出,豈會言而無信?”
望着他堅定的眸子,甘以羅只覺胸中,被一種情緒漲滿,如此深濃,如此……踏實!
是啊!他是端木贊,一向言出如山,從不失信的北戎王,他既說會放甘以昊回國,又豈會失信?
如此說,他不會攻南紹,他不會爲了一統江山,滅掉她的故國!
再隔幾日,葛瞻圖大軍消息傳來,前往王城的一千兵馬已被盡殲,各路兵馬正分路向千澤洲而去。
端木贊接報,點頭道,“我們也啓程罷!”仍命豐天駐守越流洲,自己和甘以羅、皇甫巖率領一千黑衫親兵,向千澤洲來。
黃沙漫漫,無邊無際,除了自幼生長在這裡的大漠兒女,就算是在大漠生活十年的甘以羅,仍然無法分辯方位。
可是,千澤洲……
這個名字,也將她瞬間勾回了十年前,那遙遠的記憶。
在那裡,她送別了她的兩萬將士,在那裡,她也失去了她的清白,也就是從那裡開始,她的生命,開始與端木贊糾纏不休。
微微闔眸,十年前,那兩萬將士披枷戴鎖的身影,又再撞入眼簾。
甘以羅的心,有片刻的顫抖。
十年了!
十年來,就是她本人,就生出瞭如此多的變故。自己的大漠出逃,狼羣中,飛煙喪生,綠珠叛逃……後宮囚禁產子……
那,他們呢?
身爲奴隸,他們所受的艱辛,恐怕超過她的幾十倍吧?
十年了,當年的兩萬將士,還留下幾人?腦中,不自覺的閃過冰峰下,奴隸矮小的房屋。甘以羅的心,銳銳的疼。
那樣惡劣的環境,又在皮鞭鐵鎖的奴役之下,他們,又有多少人能夠支撐過這漫長的十年?
身畔女子的恍惚,令端木讚的心,有片刻不穩。
十年前,他將她押過茫茫戈壁,漫漫黃沙,進入自己的封地千澤洲。一路同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時丟了心,鍾了情?那樣強烈的想要將她留在身邊,就在瞧見她手臂內側的守宮砂後,再也無法忍耐,強奪了她的清白……
雙眸微闔,端木贊輕輕搖頭。
那時,他以爲在朝堂之上,對她的歸屬,要與父王有一番爭執,便一意將她強佔。卻不料,沒有等到他進入王城,王城中,已有了翻天鉅變。
輕輕嘆了口氣,端木贊手臂輕攬,將她擁入懷中,低聲道,“以羅,你……你是想到當年……”
當年,若不是對她有那樣的凌辱,是不是,她就不會那樣恨他?他也不必苦苦等待七年,纔有如今的兩情相悅?
身側男子低沉的聲音,帶着抹歉疚,含着抹小心,將甘以羅紛飛的神思瞬間拖回。側頭回望,對上鷹眸中滿含的深情,甘以羅原本酸澀的心,瞬間安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