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以羅聽他一說,這纔想起還有寥子懷在側,忙回過頭,向寥子懷一笑,說道,“一見無缺、無忌,竟然一時將公子忘記,公子莫怪!”說着施下禮去。
寥子懷躬身還禮,含笑道,“無防!”
二人的稱呼,仍然是有禮而客氣,而數年的相識,幾經患難,在彼此心裡,早已是莫逆之交。
一邊端木無雙聽母親說到兩個哥哥,偏偏不提自個兒名字,大爲不滿,抓着她的手連搖,指着自己小小的鼻子,奶聲奶氣的道,“孃親,無雙,天下無雙!”
一句話,引的衆人笑起,甘以羅俯身,在她小鼻頭上一刮,笑道,“你是端木無雙,不是天下無雙!”
“天下無雙!天下無雙!”端木無雙嘟起小嘴,固執的搖頭。
甘以羅無奈,只得道,“好!好!天下無雙!”撫了撫她的頭,這才向寥子懷道,“贊登基稱帝,若不能讓他們兄妹親眼瞧見,以羅也覺遺憾,還要多謝公子護送!”
其實寥子懷只是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真正護送的,應該是他身後的符堅。只是符堅本來是邑婁國侍衛,與寥子懷重逢之後,就以他爲主,她只能先謝過寥子懷,再謝符堅。
這裡幾人見過甘以羅,奇木向她身後的尚勤一望,含笑道,“有一個人,還要尚兄弟見見!”
尚勤雖然是奴隸身份,但他與甘以羅多次共經患難,屢屢捨命相護,在北戎王宮中,早成了一個特殊的存在,宮裡和軍中的人要喚一聲“尚大人”或“尚大哥”,朝中的人,像奇木年紀較長的,卻以“兄弟”相稱。
尚勤一怔,問道,“我?”擡頭向賽雪望去一眼。
奇木微微搖頭,說道,“不是賽雪姑娘!”含笑向賽雪使個眼色。
賽雪點頭,轉身出棚,隔了一會兒,牽着一個身形瘦削的女子進來,喚道,“尚大哥!”
那女子順着賽雪的眸光,迫切的向尚勤望來,對上他臉上的黑巾,不禁一陣遲疑,動了動雙脣,卻沒有說出話來。
而尚勤一見女子,先是一怔,眸光在她臉上停了一瞬,緊接着,黑巾上的眸子,露出一抹驚喜,搶前兩步,啞聲喚道,“尚婉?你……你是尚婉?”
尚婉死死盯着他的臉,胸口劇烈起伏,隔了良久,才顫抖着喚道,“大……大哥?你……你是大哥?”
眼前的人,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身形健碩的哥哥,就連那嘶啞的聲音,也是如此的陌生,可是,兄妹親情,卻讓她並不懷疑,眼前人,就是那個十二年沒有消息的大哥尚勤。
聽到她的呼喚,尚勤再也沒有一絲猶豫,輕輕點頭,說道,“尚婉,我是大哥!”
“大哥!”尚婉大叫,疾撲到他懷裡,忍不住放聲大哭。
十二年,從自己被裳孜王強搶進宮,隔了漫長的十二年,總以爲,今生今世,再也離不開裳孜王宮,卻不料,三年前,裳孜王宮被北戎兵攻破。
本以爲,她會和裳孜王宮裡旁的人一起,被北戎軍處死,卻突然有人將她尋到,還說出了哥哥尚勤的名字。
本來以爲,哥哥在九年前就已經喪生狼口,卻不料,他竟然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
如今,她終於又見到她唯一的親人,頓時將滿腹的委屈辛酸全部發泄。
饒是尚勤這樣的鐵骨男兒,到了此時,也不禁眼圈微紅。等她哭了一會兒,纔在她背心輕拍,說道,“今天是王上登基的大日子,不要哭了!”
尚婉聞言,輕輕點頭,慢慢收聲。
尚勤牽着她轉向甘以羅,“噗嗵”一聲,雙膝跪倒,重重磕下頭去,說道,“小人謝公主!”沒有太多的話語去表達自己的感激,所有的,只有一顆更加堅定效忠的心。
尚婉雖然不明所以,卻也跟着跪倒,向甘以羅磕頭行禮。
甘以羅早已看的滿眼含淚,搖頭道,“本宮不過一句話罷了,丞相卻花了許多心思,你應當謝過丞相纔是!”
尚勤擡頭,說道,“丞相之恩要謝,只是沒有公主,就沒有小人今日,自然要先謝公主!”
沒有甘以羅,他不知道會被人賣去何處!沒有甘以羅,也不會有人爲他尋找尚婉!
甘以羅微微一笑,也不再推讓,點頭道,“你們兄妹團聚,我也了一樁心事,快起來罷!”命人扶起,轉向奇木道,“想不到丞相會將尚婉帶來,怎麼藏着這好幾日,不令他兄妹相見?”
奇木搖頭,含笑道,“微臣快馬加鞭趕來,並沒有在裳孜王城停留,是命戰十三將尚姑娘接來。”
“原來如此!”甘以羅點頭。
另一邊端木無缺不滿道,“分明叫瓊城,爲何還叫裳孜王城?”瓊城的名字,可是他取的。
衆人一聽,都忍不住笑起,點頭道,“無缺王子說的對!”
說話間,只聽棚外侍衛回道,“王妃,各族族長求見!”
甘以羅揚眉,說道,“快請!”
隨着話落,就見黑河族族長駱震在前,牧灘族族長壺丘隨後,身後沽原族族長夾谷阿越、歸海族族長施普、陰山族族長申屠晴、赤泥族族長詹束、石達族族長仲固、青節族族長沙白、冰川族族長際風依次進入棚內,身後跟着各自的侍衛、子侄。
衆人見到甘以羅,齊齊上前拜倒,說道,“見過王妃!”
甘以羅忙道,“各位族長不必多禮,快快請起!”見衆人起身,含笑道,“大漠行路不易,今日衆位族長難得一聚。”說着,命人給九位族長看座。
九族之中,以黑河族最爲強盛,又是王族一族,駱震也就居於族長之首。
甘以羅在蒼原洲住了十年,九年前絕域逃亡,還盜取駱氏的馬匹,與駱震卻是第一次相見。此時心裡惦記着浣紗、晴宛,向駱震一望,含笑問道,“浣紗、晴宛可好?”
駱震一怔,忙站起身來,躬身道,“勞王妃過問,她二人都好!”
甘以羅向他身後一望,見最前立着兩名身形魁悟,模樣生的齊整的青年,問道,“這就是族長的兩位公子?”
駱震忙道,“不過是粗人,怎麼當得起‘公子’二字?”側身向二人道,“還不見過王妃!”
兩名青年重新上前磕頭,說道,“駱超、駱躍見過王妃!”
甘以羅見這二人舉止有禮,倒稍稍放心,含笑道,“免禮罷,不過是閒話家常問起罷了,日後得便,帶浣紗和晴宛來和本宮坐坐!”
那二人大喜,說道,“多謝王妃眷顧,我們自當帶她們去給王妃磕頭。”
甘以羅見二人神情真摯,心又放下幾份,也不再多問,只是坐着與衆人閒話。
午時正,十幾名奴僕一同跑進來,嚷道,“時辰到了,請各位大人、族長迎駕!”
衆人一聽,忙紛紛起身,向甘以羅辭過一禮,向棚外去。
甘以羅轉頭,向寥子懷一笑,說道,“就請寥公子與我一同觀禮罷!”
旁的人,或是朝中臣子,或是北戎子民,而甘以昊與酉碭使者,又分別代表兩個臣服的小國,只有寥子懷孤身一人,是尋常賓客的身份。
寥子懷點頭,笑道,“多謝王妃!”隨着她出棚,登上棚前搭建的望臺,與沙沙二人,分坐她的左右。
號炮三響,端木贊從王輦中下來,踏上正中長長的大紅地衣,向高臺行來。兩側衆臣齊聲高呼,“見過王上!”齊齊跪倒在地。
端木贊目不斜視,龍行虎步,踏上長長的木階,卻在路過甘以羅觀禮的望臺時,腳步微微一頓,側頭向她一望。
甘以羅淺淺含笑,卻只是微微搖頭。心裡卻不禁微暖,他到了此時,還在想着要在今日
立她爲後。
端木贊自然領會她的意思,低嘆一聲,只得擡步踏上高臺。慢慢轉身,鷹眸向臺下一掃,凜然眸光,頓時令全場皆寂,只有風捲起旌旗,發出烈烈的響聲。
奇木隨在他的身後,在他之下的一個臺階停步轉身,揚聲道,“登基大典開始,獻祭!”
獻祭?
五更天,北戎王不是就去大漠上祭過天地日月火嗎?怎麼這會兒又獻祭?
不知底細的衆人,心底都是微詫,同時也凝神向上注目。只見隨着一聲令下,臺側四名侍衛押着一個身穿囚衣的男子上前,迫他跪在臺前。
奇木大聲道,“裳孜丞相袁和,覬覦天下,三十年來,周遊各國,設下計謀,引起西疆動盪。今日王上登基,就以他祭我諸國灑血沙場的將士,慰我天下枉死的英魂!”跟着歷數袁和罪狀。
臺下北戎九部衆人,第一次聽說,過去的三十年,北戎屢屢受諸國欺壓,竟然都是此人的陰謀算計,不禁同聲大譁,高聲呼道,“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立在臺下的甘以昊聽到當年奇木出使南紹,卻被南紹扣押囚禁,致使北戎、南紹兩國失和,也是不禁恨的咬牙。如果,不是爲此,又豈會有今日他蒙屈受辱,身爲階下之囚?
南紹衆臣、將士想着亡國之痛,更是恨怒交織,跟着齊聲大呼。
袁和見這等聲勢,自問必死,也再不爲自己辯駁,咬脣默然。
奇木眼見羣情激憤,回頭向端木贊一望,見他輕輕點頭,將手一揮,喝道,“殺!”
身後,劊子手搶步而上,手中鋼刀疾揮,“嚓”的一聲,袁和的腦袋頓時砍下,嘰哩咕嚕的滾下階去,腔子裡的鮮血激射,將前邊一面雪白的旌旗頓時染紅。
“好!”臺下彩聲大作,只覺這一刀下去,無比的痛快。
奇木等人聲一靜,才揚聲喝道,“告祭禮成,請王上即皇帝位!”
“請王上即皇帝位!”
“請王上即皇帝位!”
……
衆人高呼聲中,端木贊轉身,朝南九拜,這才踏上高臺正中的金雕御坐,端然穩坐。
奇木上前,親自取過御案上的皇冕替他戴上,後退幾步,揚聲喝道,“禮成,百官排班!”喝聲一落,自己先邁下九級木階,轉身跪倒,大聲道,“微臣參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習橫人在錦華城駐守,這裡衆將以葛瞻圖爲首,而文臣中,奇木以下,就以杜中平爲首。二人分從左右,引着北戎滿朝文武,依序踏上木階,齊齊拜倒,跟着大呼,“微臣參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木階下,北戎九族族長率領各部隨後,也是紛紛跪倒,齊聲道,“參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參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參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
再往遠處,千澤洲與各洲趕來的百姓也都紛紛跪倒,揚聲大呼。
甘以羅與寥子懷也在望臺上跪倒,仰起頭,望向高臺。
正午的驕陽,當空照下,從下向上望去,晃的人眼睛微花,只覺那高高在上的男子,整個人浴在陽光中,就如天神降臨一般,令人不敢逼視。
恍惚間,眼前的情形與十年前重合。那背向夕陽而坐,全身鍍上金光的男子,也是這樣,神威凜凜,高高在上。
那時,自己竟然不知道他是誰,對他,卻是徹骨的痛恨。
而如今……
甘以羅脣角,勾出一抹淺淺笑意。
十年前那一戰,註定她遇到他!最初,她掙扎着想要逃離,他卻傾盡心力想將她留住。等到她終於傾心相許,卻又是西疆大亂,烽煙四起……
這十年的歲月,如此艱難,如此辛酸,而如今,再次回想,已只剩下甜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