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是明光宮侍衛周雪念,是外公讓他跟着母親的。前世母妃不受寵之時,也多虧他一直護着母妃。
周雪念五官周正英朗,一身英氣,武藝不俗,卻跛了一條腿,再上不得戰場。
他站起來一瘸一拐的走向茗玥,施了禮,聲音粗獷卻透着溫和,問道:“公主,今日怎麼想起我來了?”
茗玥拉過他的手,看着他吃驚的模樣,小心的摩挲着他手心裡那一道疤痕,問道:“雪念叔叔,你這傷是怎麼來的呀?”
周雪念笑着揉了揉她的腦袋,“公主,你雪念叔叔可是上過戰場的人,這腿腳都壞了,這手心裡的小疤算什麼?”
茗玥對着那條疤吹了吹,小心翼翼問道:“那雪念叔叔疼不疼啊?”
周雪念還是笑:“疼,當然疼!你說割你一下,你覺得疼不疼啊?”他看着眼前的小丫頭覺得奇怪,不清楚她想要做什麼。
周雪唸到底沒有多少細心思,又道:“當年你雪念叔叔戰場上受了多少傷,你這小毛丫頭自然不知。”他頓時覺得失言,看向茗玥,卻見她沒什麼反應,鬆了口氣,想着她大約是沒聽到自己的不敬之詞。
茗玥心中暗笑,又道:“那雪念叔叔一定是武藝極差,才受了這麼多傷。”
周雪念頓時怒了,“公主,你雪念叔叔當年可是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勇,你竟說我武藝差?”
茗玥疑惑問道:“若是不差,本公主怎麼從未見你施展武藝?”
周雪念哈哈一笑:“公主啊,明光殿從未有刺客,您自然見不到我的武藝!”
茗玥又道:“雪念叔叔,您給我演一遍,我便託人到宮外給你買十斤的的桔紅糕來送你!”
那桔紅糕是周雪念最愛的點心,讓她這麼一說有些心動,心裡思量着便又聽茗玥小聲誘惑:“二十斤?”
周雪念哈哈大笑,“二十斤?那我還未吃完不就壞了?”
茗玥以爲他是讓她少買一些,誰知他又道:“別一次給我送來,四次,一次五斤吧。”
茗玥咬了咬牙,心疼自己的銀兩,想着買二十斤桔紅糕的銀子還好說,就是託人家出去捎實在要費不少珠寶。
她還是點點頭。
周雪念給她耍了一套拳法,到底是戰場上打下來的人,不似她見到的教皇兄皇弟的武官的路數,大開大合,氣勢滂沱,一看便不是花拳繡腿。
茗玥越看越茫然,卻也覺得打着拳頭打人一定十分管用。
她見他收了勢,嘆了口氣。她曾聽說過有些人是習武英才,過目不忘,如今可見她實在是庸才,看了一遍,竟連一招也記不下來。
周雪念看她暗自嗟嘆,問道:“公主,您今日又是激我,又是施恩,到底是想做什麼?”
茗玥嘆了口氣,道:“昨日母妃說起她在將軍府學武之事,聽的我心癢癢,也想學幾個招式,日後也好保護母妃不受欺負!”
周雪念詫異地看着她,又道:“公主,你想想也就算了,學武要吃不少苦,你這細皮嫩肉,能受得了?”
茗玥使勁點頭:“能,母妃習武的時候能受得住,我怎麼就受不住了?”
周雪念還是搖頭,“陛下怕是不許公主習武……”
“雪念叔叔怕我父皇?”
“怕!”茗玥本想激他一激,卻不想他承認得乾脆,“自然怕,尤其是從戰場上下來,才知這世間悲喜,都不過強權者一念之間。”
他許是以爲茗玥聽不懂,纔敢說直言皇帝微“強權者”,“以往在戰場上廝殺,倒是萬般無畏。”
他說完,纔像是想到茗玥的身份,頓了頓,才嘆了口氣,轉口道:“陛下龍威,我小小侍衛,豈能不怕?”
茗玥也靜默了,她記得自己的皇爺爺是糟蹋了人家的姑母的,後來他入了戰場,怕更是覺得皇帝一句話便千斤重了。
周雪念沉沉嘆了口氣,又問道:“你是真想學?”
茗玥點點頭:“母妃受了太多苦,父皇不在乎母妃,因爲只有我能時時刻刻陪着母妃。”
她知道自己只要是爲了母妃,周雪念便斷不會拒絕。
周雪念又思索片刻,果真答應了,“只是你自己想個法子,讓陛下應允你習武纔是。他答允之前,我便先教着。”
他心軟了些,也莫名覺得這小丫頭是有分寸的,能讓皇帝允了。
…………
轉眼已是八月十四。
第二日便是中秋佳節,明光宮卻來了不速之客。
珍妃正值盛寵,一身盛裝,比錦妃小了四歲,在宮人面前一副和順溫婉的模樣,臉蛋身形珠圓玉潤,又剛添了一個皇子,養得越發好了。
可茗玥卻只她是個心狠手辣的主,若不是如此,也不會在中秋佳節上利用自己的孩子陷害母妃被打入冷宮。
可偏偏她還柔柔弱弱地笑着,喝了外公從那樣遠的地方寄來的那樣珍貴普洱茶,也不知感謝半分,還問道:“妹妹聽說姐姐這幾日宮裡換了許多的丫鬟。可是她們伺候得不合心意?”
錦妃也笑着,“玥兒這丫頭覺得她們伺候不周,我便將她們打發了。”
茗玥哼了一聲,“珍妃娘娘管的倒是寬,我是他們的主子,換了又如何不換又如何?”她豈會不知珍妃此行是何意?那些她換掉的丫鬟,都是那些不知恥的給安插的眼線,她只打發走了是多麼菩薩心腸!
珍妃臉色一僵,強笑了一笑:“我不過隨口一問,玥兒……”
茗玥從鼻孔裡嗤了一聲,“珍妃娘娘不必叫得如此親暱,若不是母妃告知,我都不知道宮中還有您這個人呢!”
珍妃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又坐了一會兒起身便要告辭。
茗玥假意相送,又對錦妃說自己想去她宮裡玩一玩,錦妃放心不下,茗玥卻執意如此。
錦妃嘆息一聲,讓眉裳跟着好好看着,那珍妃讓茗玥賭了兩句自是不喜,卻也不好給茗玥臉色。到底是皇帝兒女金枝玉葉,她便是再得寵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將她如何。
她強笑着:“公主請。”
茗玥跟着走了兩步便停了下來,“珍妃娘娘,我如今又不想去了。”
珍妃臉上的笑終於掛不住,“公主,您這是戲弄於我?”
茗玥緩緩搖頭,“不,只是看你實在對不守規矩,便想着教訓教訓你。”
珍妃眸子都睜大了,萬萬想不到這句話竟是從一個七歲孩子嘴裡說出來。只是她還未曾細想,便聽茗玥連珠炮一般道:
“你既叫母妃一聲姐姐,見了卻不行禮,拿了這上好的茶你連句謝謝也不說,這般沒有教養,怕是因爲家中是小門小戶,家教不好吧?”
“你父親當年是草莽出身,鄉中還有祖父祖母健在吧?珍妃娘娘如今飛黃騰達,可要好好照拂,別讓人家落了口實,說您是虛有其表心術不正的白眼狼!”
“還有娘娘您這鼻頭,動不動就紅起來實在是讓人看着礙眼,怎麼出門也不拿二兩粉來擦一擦?”
珍妃這一次來,茗玥算是過足了嘴癮,拿她樣貌家世統統說了個遍。罵人不揭短,茗玥卻知道的短都說了,便是讓她去告狀也難以啓齒。
珍妃心思歹毒,卻也從沒聽過什麼重話,只覺得讓她氣的心裡一顫一顫的,茗玥看她氣的不順的背影,覺得明日她的計謀,怕是更加迫不及待!
眉裳看着她目瞪口呆,十分詫異自家小公主竟有這份口才,喃喃道:“公主,您……”
茗玥笑了笑,雖是稚童模樣,眼中色彩卻似是經歷了千山萬水,才站到了這宮牆之下,看的眉裳心底一顫。
“你們都下去。”她對跟着的宮女太監們說,又對着眉裳,“眉姨,我有話對你說。”
眉裳不是不知事的,見她臉上分明不是一個孩子該有神色,那眸子中像是歷盡滄桑。她聽她一張一合的啓齒,“眉姨,您可信鬼神之說?”
她靜靜地聽着茗玥娓娓道來,越發覺得詫異,她對那鬼神之事是信的,卻從不曾聽過如此駭人聽聞的事情。
只是眼前的公主讓她不得不信,她聽得心驚,忽然問道:“那公主,您是鬼魂,那那些時日在清玄寺,迦木大師可有爲難你?”
茗玥欣慰的搖了搖頭,“迦木大師也知曉我是重生之人,說我魂魄不全,又沾了地府戾氣,那七日便是替我招魂的。”
眉裳嘆息一聲,“公主,您得此福報,必是上天眷顧啊!”她先是驚異,卻又覺得慶幸,又問道,“那之前的小公子,可是與您前世……”
茗玥想到雲罄,又覺得思念,卻不與眉裳細說,只道:“我前世欠他良多,等我安頓好了母妃,便還他一輩子。”
眉裳低低一嘆,“公主萬不能委屈了自己。若他非你良人,這恩情,眉裳便替公主還了。”
茗玥搖了搖頭,“我前世看錯了人才錯過了他,今生我只怕自己不似前世純粹配他不起。”
她又將明日珍妃在中秋宴上的陰謀細細的說給她聽,她知曉自己不必多做什麼,眉裳必會處理妥當。
眉裳聽完果真鎖了眉:“公主且放心,明日奴婢自有安排。”
茗玥點點頭,她雖知曉事情原委,只是這公主瑣事,她卻是不如眉姨這等宮中老人兒的。幸好身邊還有這麼一個知根知底的。
眉姨又問:“這幾日公主打發走的那個丫鬟,可也是其他宮中娘娘的眼線?”
茗玥點點頭,心道眉姨果真是見慣了宮中諸事。
眉姨冷冷一笑,“公主便該早些告訴奴婢,公主處置人的法子,實在太仁慈了些!”
茗玥搖了搖頭,她哪裡仁慈?她剛重生的時候不是將那奴婢手臂砍去,舌頭拔了,讓她慘死了?只是聽了幾日佛經,施了幾天粥,覺得只世間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多留一些慈悲,也給自己多一條後路,也多積點福報吧!
大約也是那和尚說的洗清魂魄中污濁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