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成凰狠狠地瞪了慕秦易一眼,這不是拐着彎說自己寫的也算是矯情的東西嗎,卻看詩牆那邊,觀賞的人卻是忍不住來回誦讀,顛過來倒過去地反覆唸叨,一個個撫掌讚歎,這兩人明明是分開寫的迴文詩句,卻能恰如其分地合成一首,當下有人便是想嚮慕成凰和慕秦易討要這首詩,來日能題在畫作和扇子上,掂量着出去,在人面前炫耀一番,說是當朝肅親王和五公主所賜的詩句,也是十分有顏面。
慕秦易卻是擺手道:“玩樂所作的詩句,就不要外傳了。”
慕成凰心中暗暗稱是,畢竟這首寫春閨之情的詩句是她與皇叔合作,雖然是名義上的叔侄,可這樣的詩句傳了出去,總歸是引人遐想的,亦是點了頭,只說在詩會上傳誦便好。
這曲水流觴也是玩得盡了興,這茶水和荔枝也是吃了不少,時值傍晚,不少貴女和公子想着還要趕着城門關之前回城裡,倒是幾位公主,之前早早地與宮裡頭商量好了,難得出來一次,若是可以,倒是想留宿在這莊子裡頭,皇上和太后原本是不同意的,可一來,是想着有長公主這個懂事的在,定然也出不了什麼亂子,二來,這畢竟不是別人的莊子,而是慕秦易這位皇叔的莊子,留宿一夜,也無妨,太后耐不住長公主和慕成凰的糕點攻勢,點了頭,倒也是順便便宜了其他三位公主。
對於幾位公主要留宿,慕秦易也沒說開心或者不開心,既然太后吩咐了,他便讓奴僕收拾出幾間東苑的客房便好。
距離晚膳還有一段時間,因慕成凰的緣故,沈珂亦是在這東苑裡替慕成凰準備的蘅蕪苑裡歇了好一會兒,說了好一會兒話才走,只是走的時候心事重重的,慕成凰雖然知道沈珂素來都是個有主意的,什麼事情都可以自己拿捏得清楚,可慕成凰總歸覺得自己作爲好朋友,似乎什麼大忙都幫不上,若是沈珂不想說的,她亦是一句都問不出來,只是在沈珂臨走時拉着沈珂的手左右囑託,說之前是兩人隔得遠了,只能書信往來,如今既然沈珂入了京城,若是有半點委屈的事情,只管和自己說,自己無論如何,都會替沈珂想辦法的。
沈珂亦只是笑笑,走的時候倒是說了一句:“我瞧着肅親王待五公主極好。”
“這是自然,他是我皇叔。”嘴上雖然這樣說着,可慕成凰的心裡頭卻是忐忑的。
沈珂只是笑道:“可他也是其他幾位公主的皇叔,卻是沒見得對其他幾位公主如此體貼。”
慕成凰知曉沈珂是在提醒自己,只是打趣,說自己會小心的,免得落人話柄。
慕成凰這次來莊子裡只帶了文枝和寶鵑,讓鸚鵡和朱雀在宮裡頭看着,寶鵑正是在替慕成凰收拾屋子,慕成欣和慕成瑤正商量着晚上去尋歡小築的事,原本長公主和慕成凰是約好了晚上一起去這尋歡小築的,見着這二人也要去,慕成凰竟是一下沒了興致,加上今日曬了一天,慕成凰只想懶懶地在美人榻上好好地躺一躺先。
不多時,文枝便是碎步進了屋,見着屋子裡只有寶鵑一人,便是附在慕成凰耳邊耳語了幾句。
聽了文枝的回稟,慕成凰的倦意一掃而空:“你可是看清楚了?”
文枝臉色潮紅,微微喘着氣,看得出來是十分着急趕回來的:“雖然之前公主讓奴婢打聽這人的時候,奴婢只在宮外好姐妹的指引下遠遠地見過這人一面,可這是公主吩咐的事兒,奴婢萬般不敢鬆懈,所以這人的樣貌,奴婢是記得清清,奴婢可以肯定,奴婢在這莊子後花園裡看到的那個背影,就是周氏醫館的大夫周揚。”
慕成凰之前便讓文枝一直關注着宋魁的動靜,後來在宋魁的醫藥箱裡意外發現一家周氏醫館的藥箋,便是覺得蹊蹺,加上原本對婦科毫不精通的宋魁,居然會負責照料對外宣稱是信期不調的慕成瑤的身子調理,又未求助太醫院任何一個擅長婦科的御醫,本就令人懷疑,細細想來,這宋魁在宮外,必然是有幫手的。
可是爲何,慕成凰所懷疑的這位幫手,會出現在慕秦易的莊園裡?
“人在哪?”
“在西苑的海棠園裡,奴婢瞧着是讓鵪鶉帶着路進去的,走的是一條沒有人十分隱蔽的小路,若不是奴婢在莊園裡迷了路,定然也是發現不了的。”
慕成瑤咬咬牙,心中的情緒更加複雜了,疑惑和揪心交雜着,像是一碗烈酒,將她薰得大腦一片空白,有那麼一瞬間,似乎都喪失了思考的能力,一直以來,她都是十分信任慕秦易的,他曾那樣不計回報地,三番五次地幫助自己,慕成凰是不信這宮裡頭有好人的,可第一次,她覺得可能是個好人的人,就是慕秦易。
可若是這周楊和慕秦易當真有關係,那他對自己種種的好,是不是又是逢場作戲呢?
沈珂的提醒沒有錯,慕秦易對自己,着實是太好了一些,超過了一個皇叔對侄女普通的好,那麼,這份多餘的好,又是爲了什麼?
文枝見着慕成凰心事重重的樣子,小心翼翼地柔聲道了句:“公主,要不要去看看?”
慕成凰“嗯”了一聲,這個嗯,也不知道代表的是同意去看看,還是罷了。
與此同時,花開兩處,海棠園裡微風陣陣,慕秦易已然換了一件月牙色輕紗白袍,袖口是湘繡的祥雲紋案,衣領口微微散開,有風拂過,還能看到鎖骨,慕秦易眼神散漫,一副對什麼都不上心的樣子,和對面正襟危坐的宋寧形成了鮮明對比。
之前宋寧被慕秦易從六合山上挖地道救了出來,化名周揚在京城中開了家醫館,本以爲慕秦易心中大有謀略,宋寧一顆被壓抑了多年的復仇之心便也是熊熊地燃了起來,誰料慕秦易還是自顧自地貪圖享樂,宋寧也曾着急過,焦躁過,倒是慕秦易讓他送了一位老婦去了嶺南,這一路上,他想通了許多,自己既然已經忍了這麼多年,是萬般不能在最後的關頭讓自己的努力付諸東流。
宋寧自知宋家已經傾覆,自己孤身一人,除了這腦子裡的兵法和謀略,便是孑然無一物,他已然不期望憑藉着自己的力量將宮裡頭那位高高在上的仇人扳倒,他需要投靠一位真正能助他復仇的明主,起初他看中了慕秦易,純粹是因爲慕秦易是先皇后幼子,乃是嫡出的身份,可如今接觸下來,尤其是讓自己前往嶺南一事,看似只是個普通的差事,可慕秦易兩手打算躲過慕元安的質問和懷疑,讓宋寧堅信,眼前的這位少年,就是自己尋找多時善隱忍,有大志的明主。
慕秦易只知宋寧去了一趟嶺南,性情終於是穩定下來,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卻不知道,宋寧的內心已經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將自己視爲不可多得的明主,只是聽了宋寧近日的情況,偶爾點頭,末了,懶懶地問了一句:“你的意思,是宋魁有向你隱晦地問過,傷害最小的女子落胎的藥方?”
宋寧低頭道:“雖然他是以討教的名義問了我馬齒莧和麝香的藥性和用量,我認爲,他已經開始懷疑我的身份,只因過去在宋家的時候,我倆時常會討論藥性,他認爲馬齒莧對於孕婦來說是絕對禁止服用的,但我仔細翻閱了不少古書,發現其實在臨產前服用少量的馬齒莧反而可以起到順產的作用,我本以爲他純粹是來試探,所以只按照當年他的說法回覆他,他也反而問我一句,若是臨產前是否可以服用,我也只說不知道,可後來又覺得,我與他在不少藥材的藥性上都有分歧,可他單單隻挑了馬齒莧這一類寒性亦或者活血化瘀,會導致女子落胎的藥性來問我,勢必,沒有那麼簡單。”
宋寧一口氣說完,見着慕秦易面色如常,復又道:“當然,這只是在下的推測,畢竟,太醫在宮中接觸的病人如此之多,問幾味藥的藥性也是正常。”
“宋魁是熹妃的人,除了熹妃與四公主,甚少給普通妃嬪診治。”慕秦易自然知道這是宋寧的以退爲進,雖然只是個不起眼的小事,可宋寧卻能如此警覺,慕秦易心中似乎對宋寧的評價又高了一分,“這件事,你做得很不錯,不過,既然宋魁已經開始頻頻去你的醫館,必然是開始懷疑你了不錯的。”
“在下可需要離開京城?”
“不必,”慕秦易心中很是有把握,“你可曾聽說過,要藏匿一個人,就是光明正大地讓他活成另一個人,既然你不能繼續在暗處,那便轉暗爲明吧。”
“會下棋嗎?”慕秦易突然道。
“粗略會些。”宋寧不知慕秦易此問何意。
“甚好,”慕秦易點頭道,“本王剛好在王府裡缺一個棋,牌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