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是挖在地下的,形狀細且長,從洞口看去,很有些幽深的味道,並不能直接看到裡面的情景。
但所有人都知道,府上最關鍵的人物就在這裡面。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領頭的是太子一派的校尉,他挑釁地看向正與自己交手的人,嘴角閃過一絲輕蔑:“順親王的人也不過如此。”
說着,他手上一個發力,甩開對手,意欲往暗室中去。
暗室裡藏着的大大小小全都被嚇傻了,她們緊緊盯着敞開的洞口,想生吃了翠麗的心都有了。唯有專心生產的何語然沒有分出半點兒注意力給外邊,她管不了那麼多,比起外邊的危險,
她更在意的是平安誕下肚子裡的孩子。
孫芷妍擔憂地看了一眼何語然,發現她沒有受到影響後鬆了口氣。外邊的情況其實算不上好。不比太子派來的人有個校尉做頭領,她們這邊其實是沒有主心骨的。
孫明澤手上的兵力有將近一半在邊關沒有回來,在京城的人自然是能上戰場就上戰場了,留下這麼多人保護她們已屬不易,哪能還留一個能領頭的呢?
也因爲如此,一遇到眼下的情況,她們這邊的人立時就慌了起來。
都怪她,若不是她堅持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留了臨盆的嫂嫂躲在這兒,也就不會有現在這個局面了。雖然這裡有暗道連通外面,但如今嫂嫂不方便移動,她們其實相當於被困在這裡了。
其實孫芷妍也是情急了,太子既然決定了出手,自然會調查清楚她們會躲藏的所有地方。如果躲到王府之外,情況其實只會比現在更糟糕。
俗話說,人算不如天算。她們是註定要遭此一劫了。
危機當頭,孫芷妍的腦袋卻前所未有的清醒,要想扳回局面,當務之急不是站在這裡幹後悔,而是爲外邊的人找到一個主心骨。
而在場的人裡面……何語然正在鬼門關外徘徊,剩下的又全都是指望着主子的下人,那麼,便只有她自己了。
不幸中的萬幸,孫芷妍早前留了一個心眼,金手指的冷卻期過了以後就再沒有動過,如今恰恰派上了用場。
她未出閣前也學過兩招花拳繡腿,平常只是耍弄着好看的,但有了金手指的加持,想必也能在那些人手上走上兩招。
不過,一旦她這麼幹了,她肚子裡的孩子恐怕就再也保不住了。凡事都有輕重緩急,孫芷妍懷着百分的柔情和不捨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滿腔的猶豫維持了一個呼吸便被她強制性打消,她彎腰撿起一把刀,繞過還在發呆的蘭姑姑,身姿決絕地一步一步出了暗室,走到外邊交戰的人的視線下。
孫芷妍沒有說半句冠冕堂皇的話,而是趁着敵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隨意挑了一個敵人一刀刺穿了他的肚子,給所有人演示了一番“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
“劉校尉也真是好意思領了兵來對付本宮這一介婦孺。”孫芷妍可不管劉校尉面上警惕的表情,她像是看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道:“莫不是擔心太子和順親王兩敗俱傷以後,本宮會趁機登基稱帝不成。”
此話一出,劉校尉臉上不由顯出尷尬來。
太子的命令是要他抓住順親王妃和寧安公主,帶到戰場上用以牽制順親王。本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被孫芷妍這樣一說,就顯得不那麼正大光明瞭。
但劉校尉也不是能被三言兩語降住的人,史書是勝利者書寫的,只要他立了功,日後史書上自然只有他的好話:“公主何須在意我這等小人物在想什麼,乖乖束手就擒還能少受些苦,不然……”
“呵呵。”孫芷妍微擡下巴,四十五度角的鄙視眼神狠狠地震懾了一把對手,同時效果上佳地提升了我方的氣勢,兵刃碰撞之間儼然變回了最開始時的旗鼓相當,甚至王府一方還有愈戰愈勇的趨勢。
孫芷妍主動跑出來的目的是當主心骨,可不是衝鋒陷陣的,她站在戰場的最外圍,一派鎮定地看着滿園的刀光劍影,偶爾抓準了時機快準狠地補上一刀。即便如此,在堅持了兩刻鐘以後,她還是不可避免地受了傷,肚子也隱隱有了墜痛之感。
蘭姑姑在孫芷妍獨自跑出來不久就反應了過來,如今正在暗室門口往裡一些站着,時時刻刻想要上前阻止孫芷妍,又害怕因此連累她受傷。
終於,在孫芷妍額頭上的冷汗越流越多的時候,蘭姑姑終於忍不住衝上去抱住孫芷妍,再不許孫芷妍多動彈一下。
“公主,公主您不能對自己這樣殘忍。”蘭姑姑心疼極了,她用盡全身力氣抱着孫芷妍,用自己的身體把人擋得嚴嚴實實的,防止外界可能的傷害。她不住地錘着心口,愴然道:“您這是往老奴心上插刀啊!”
就算真的要死,也不該是她的公主和未出生的小主子。她們這些人的命不值錢,做不到逼退那些個喪盡天良的,但一個拉着一個同歸於盡還是使得的。
這般想着的蘭姑姑騰出一隻手去奪孫芷妍手裡的刀,原來藏在在暗室深處的宮人不知何時也走了出來,他們或許還在發着抖,但確實義無反顧地站了出來,眼神各自鎖定了對象,只等着衝上去拼命。
“都給我回裡邊去。”這些宮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怎麼可能鬥得過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的人,真上去了就只有白白送命的份兒。孫芷妍澀着聲音趕她們回去,意圖阻止她們的念想。
可是現在不比平常,她的命令沒有讓宮人們後退半步,常年伺候何語然的許媽媽更是露了笑容,開口道:“老奴在鎮國將軍府的時候學了幾個把式,年輕的時候也是一把好手,過起招來誰輸誰贏尚且未知!王妃生了一對龍鳳胎,正是累的時候,老奴可不能放這些不長眼的東西進去擾了王妃的清淨哩!”
何語然誕下祥兆龍鳳胎的消息並沒有讓嚴峻的氣氛緩和,人們一一留了話,拿着身上最鋒利的東西掛上了悲壯的神情準備赴死。
恰在此時,外邊傳來了整齊密集的跑步聲,且越來越清晰,很快就出現在了衆人眼前——是鎮國將軍!他領着百來個士兵以破竹碾壓之勢迅速控制了場面,原來佔盡上風的劉校尉等人頓時成了跳樑小醜。
此情此景,原本鼓足了勇氣的宮人們像被抽乾了全身的力氣,死後餘生的感覺讓她們再控制不了自己,跌坐在地上抱頭痛哭。
鎮國將軍扶着佩刀,十足的老當益壯的風範,其身邊站着巾幗不讓鬚眉的將軍夫人。鎮國將軍摸着鬍子,爽朗笑道:“無事了無事了,有老夫在這兒,看誰還敢來犯!”
鎮國將軍府同樣面臨了順親王府的情況,然,儘管鎮國將軍府上的男丁都隨順親王進了宮,但府上的媳婦們都是提了槍就能上戰場的人物,三兩下就解決了打上門的人
。
在府上養老的鎮國老將軍知道情況以後二話不說親自領了以往同生共死過的老兵來順親王府,護得孫女周全。
將軍夫人也是個爽朗的,她年輕時跟着鎮國將軍上過戰場,現在自然也跟着來了。她身後領着一隊兒侍女,一揮手就各自忙活了起來,當頭兩個會醫術的媽媽扶起孫芷妍,安置好後細細爲孫芷妍把脈。
何語然則是在穩婆的指揮下被棉被包得嚴嚴實實,頭髮絲都不露一根地擡到房裡修養。
“寧安公主真乃天下女子之典範,臣婦好生佩服。”將軍夫人看過何語然和兩個新生的曾外孫以後,當即就來看孫芷妍,話語間滿是感嘆。
“夫人過獎了。”孫芷妍身子沒有大礙,喝了安胎藥仔細調養半月就行,但一場惡戰讓她失了力氣,以至於只能躺着。
“順親王已經制服了謀反的太子,這會兒正陪在皇上,想來很快就能回來了。”這話將軍夫人先前也和何語然說了,再和孫芷妍說一是爲了安她的心,二也確實是實話。
不過,將軍夫人料錯了一件事。
孫明澤大約是要很長一段時間纔出得了宮了。
太子敗落以後,仍在病牀上起不來的皇帝召集重臣,當場擬了禪位於孫明澤的聖旨,自個兒當起了太上皇。
太子的叛亂和其餘皇子的庸才成功地堵了臣子的嘴,沒有人提出異議。
於是,剛經歷了一場兵荒馬亂的皇宮未得喘息,便又忙起了新皇登基的事宜。
禮部和司天監一同定了年號:順平,並選了吉日,效率可高。
孫明澤登基當日風和日麗,等到了吉時的時候,天空忽然出現了一道橫跨皇宮的彩虹,引得萬民朝拜。
就在這呼天震地的萬歲聲之中,孫明澤攜皇后何語然完成了最後的儀式,數十道聖旨連發,每一道都是那麼地深的人心,最後一道更是振聾發聵——大赦天下。
孫芷妍的傷已經好了七七八八,可惜姜陸還沒有從邊關趕回來,她只能孤單一人頂着已經顯懷的肚子觀了整場禮,領了受封爲大長公主的聖旨。
待到一切塵埃落定,她帶着鋪滿京城大街的賞賜回了大長公主府。
是的,曾經的寧安公主府經過修整以後已經變更成了寧安大長公主府了。
宮裡的晚宴雖然有個晚字,但其實和晚上沒有半毛錢關係,孫芷妍回到府裡的時候,夕陽還勞勞地掛在天邊,將落未落。她站在花園裡,一時來了興致,就讓人擡了貴妃椅,躲在最大的那棵樟樹下吹風。
姜陸風塵僕僕地趕回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副美人圖。
夕陽映襯着她無雙的臉龐,她撫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而肚子裡,是他和她的血脈。
姜陸放輕了腳步走到近前蹲下,握起孫芷妍的手放到頰邊,與她深情對望。
“我回來了。”
“你回來了。”
歲月靜好,未見前的諸多話語都化成了同一句話。
唯有相聚,纔是最好的思戀。獨獨平淡,纔是最濃烈的愛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