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我回來了。”十五歲的少年手上提着一條小魚,一臉歡喜的推開簡陋的家門,儘管他努力裝着雀躍, 雙眼中早已失去了天真, “今晚有魚湯吃哦, 大夫說, 多喝魚湯對你的身體好。”
“清兒……”虛弱的叫喚從牀的方向傳來。
少年走近, 一眼就發現了家裡的不同之處。他驚訝的抓起矮桌上的一個精美錢袋,“娘,這是什麼!”
“剛纔有一個人過來, 把這東西放下,什麼都沒說就走了。”
“是娘認識的?”
“不, 不是村裡人。”
少年立刻想起了剛纔村口見到的一行陌生人, 轉身追出去。
回憶的畫面最後定格在村外揚塵而去的馬車, 遊走的思緒被煮沸的藥壺拉回了十年後的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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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煮好的藥放入準備妥當的盒中,李清逸微微嘆了聲氣, 老天爺的安排總是令人匪夷所思。
正當他動身準備去天牢送藥,剛走出廚房就見自己府上的人橫七豎八的倒在院子裡,還有兩個可疑人物站在院中。
他心下一咯噔,轉身就要避開,前方就落下一個陰影。
“李大人!”
“你!你是……”驚訝的看着出現在眼前的人, 這不正是才一起去過天牢的年年麼?再定睛一看從院中跑來的那兩個可疑人物, 確實是敬安王府的侍衛。
“對不起, 李大人, 你的下人不讓通報, 我們只能用這種辦法進來。”年年歉意的笑道。
“算了。”李清逸擺擺手,警惕的掃着這三人, 不知道他們來幹嘛。
“李大人,你知道皇上現在被關在哪裡嗎?”
“知道又怎麼樣。”
“現在能救王爺他們的,只有皇上。所以,我們想請李大人幫我們一個忙。”
“慢着!”李清逸懷疑的看了眼鎮定自若的年年,不屑的哼了一聲,“本大人憑什麼要救敬安王?”
“大人的確沒有理由救王爺,但是大人忍心看着皇上揹負上一個手足相殘的惡名而事實根本就不是皇上所希望的嗎?”
“……”一句話戳到了李清逸的痛處,敬安王這羣人的死活他是纔不關心,問題是皇上和那個病重的男人,“你想我怎麼幫你們?”
會心的笑了笑,年年鄭重其事道,“首先,我們要把皇上從太后的軟禁下救出來。但是王府安排在宮裡的眼線都被拔除了,我們幾個也根本接近不了皇上。”
“太后已經下令不讓任何人見皇上,看來我幫不了你們了。”
“不。有人可以!太后總不忍心餓着皇上吧!”
“這點我也考慮過,但是負責一日三餐的都是太后身邊的宮女,貿然由太監去送飯,一定會起疑。”
“沒有問題,只要李大人能帶荷花進宮就可以!”
循着年年的視線看去,李清逸的視野裡出現一個衣着鮮豔的人不情不願的翻着白眼被歲歲平安哄過來。
“真是的,我不過是混口飯吃,憑什麼要我來做這麼危險的事!從賬房先生淪落到柴米油鹽,我已經夠講義氣了!要是被那個女人發現,我一定把你們全交代出來!至少要你們的王爺給我陪葬!!哼!”
“……”無語的看着一身女裝脾氣暴躁的荷花,李清逸扯了扯嘴角,非常懷疑這次行動的可行性,“好吧,酉時一刻,你們再來此找我。”
“多謝李大人。”拱手致謝。
目送着歲歲平安哄着荷花消失在拐角,李清逸突然叫住了走得慢的年年,“等一下。”
“還有什麼事嗎,李大人?”
“我曾經調查過你們四個侍衛的資料,歲歲平安是出身於草莽的地痞流氓,不學無術,但兩人不知從哪裡學來一身功夫,平時也就仗勢欺人,這樣的人會跟着敬安王我能理解;有餘是個純樸漁村出生的孩子,從小到山上拜師學藝,不懂人情世故,剛學成出山就被請去了王府做侍衛,這樣一個頭腦簡單的人被騙去給敬安王賣命,也解釋得通;但是你!”李清逸費解的皺眉,完全難以理解,“你是跟着敬安王府的前任賬房先生學徒而進得王府,雖然你和現任敬安王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可是你的性格嫉惡如仇明辨是非,你還曾經因爲頂撞老王爺吃喝嫖賭而差點惹來殺身之禍。爲什麼這樣的你會死心塌地的跟着那個男人?他的驕奢淫逸比起老王爺,有過之而無不及,憑你的正義,你怎麼能縱容他胡作非爲?”
聞言,年年笑了笑,拿出一個銅板,往空中一拋,立刻用右手接住,旋即兩隻手都握成了拳伸到了對方面前。
“李大人,你猜剛纔那個銅板在哪隻手中?”
雖然對前者的做法有點雲裡霧裡,李清逸還是選了右手。結果打開,右手中空無一物。
“我明明看見……”驚訝的脫口而出,話到一半,李清逸噎住了。
年年恭敬的微微頷首,轉身離開。
徒留李大御史愣原地。
這,太荒唐了……
日落西山的時候,歲歲平安以及荷花三人如約而至。
“大哥他還有事要做,這裡的事就交給我們了。”歲歲率先解釋道。
李清逸心中浮現多個猜測,旋即便讓三人換上轎伕的衣服。
順利的進了宮,在李清逸的安排下,荷花換上了宮女裝束,拿上早已準備好的晚飯,被領到了小皇帝軟禁之地的寢宮外。
埋怨得斜了一眼躲在遠處假山後面觀望的三人,荷花心不甘情不願的走了進去。
“站住!”門口看守的御林軍攔下了人,掀開碗蓋查看了一下,道,“皇上剛用過晚膳,怎麼又送來了?”
“太后擔心皇上鬧彆扭不肯進食,所以再吩咐送來一些補湯,你們是不是想讓皇上的千金之軀垮掉啊?還不讓開!那麼多廢話!湯涼了,你們負責!”
憋了一肚子氣的荷花理直氣壯的把兩個門衛說得一愣一愣,這目中無人的強大氣場倒讓守衛真覺得只有太后身邊的宮女纔敢這麼盛氣凌人,二話不說放人進去,一點沒懷疑眼前之人變了裝。
進了屋子後,荷花回身合上門,環視這大的離譜的房間,最後在桌子底下找到了賭氣的少年。
“朕不吃,拿開!朕要見五哥,朕要見皇叔,朕不吃東西!!”
“你不吃東西怎麼有力氣去見他們啊?”
聽到意外的回答,少年急忙擡頭,用力過猛,腦袋撞上了桌底。
“唔……好痛……”
荷花無語的翻了翻眼睛,立馬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心裡卻在嘀咕這麼白癡的人也能當皇帝。
不一會兒,屋外的守衛便聽到裡面傳來乒乒乓乓的破碎聲,接着是一聲龍顏大怒的喝斥。
“朕說了不吃,滾出去!”
啪!伴隨着一個響亮的巴掌,委屈的宮女捂着臉跑了出來,旋即屋裡又傳來一陣噼裡啪啦摔東西的聲音,守衛互相看了一眼,統一的視而不見繼續站崗,完全沒有感覺任何不妥之處。
逃出來的‘宮女’在跨出寢宮後,左右張望的站在路當中,遠遠瞧見巡邏隊就要過來,他慌張的不知往何處躲。猛地邊上竄出三條人影,飛也似的把人拖進了假山後。
“清逸?”認出人後,和荷花換了裝的少年驚喜交加,收到噤聲的視線,立刻閉上了嘴,緊張的等着巡邏的人遠去。
四人掩人耳目,有驚無險的出了宮,回到李清逸的住處。
確認隔牆無耳後,他們將躲在轎子裡的少年悄悄送進了房間。
“清逸,那個人真的是五哥,朕記得,朕記得!”少年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心急如焚的向自己最信任的臣子傾訴道,“可是不管朕怎麼說,母后就是不相信朕的話,一定要殺五哥、還有皇叔他們。朕該怎麼辦,朕要怎麼做才能救他們!”
“皇上,冷靜一點,我們把皇上接出來,就是爲了這件事。”李清逸安慰道,繼而把詢問的視線投向了出謀劃策的另兩人。
“大哥只讓我們把皇上救出來,他說,接下來的事,李大人知道怎麼做。”歲歲、平安如實回答道。
李清逸心中的確有個計劃,但是……
“皇上,您確定您一定要救這些人嗎?就算和太后鬧翻,也在所不惜嗎?”
“母后一定是哪裡弄錯了,只要好好解釋,母后一定會理解的。”
少年對母親毫不懷疑的信任讓李清逸爲難的皺了皺眉,“皇上,如果微臣告訴您,太后明知道您說的是實話,卻還是要殺他們;或者說,正因爲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所以太后才一定要斬草除根……皇上,您還堅持要救他們嗎?”
“……”少年猶豫了片刻,還是用力的點了一下頭,“朕堅持!”
李清逸露出欣慰的眼神,卻還是板着臉嚴肅道,“請恕微臣無禮,既然皇上已經決定,那麼有些事,您也必須知道。十年前的皇位之爭,您並非是通過正式的遺詔繼位,而是您的兄弟在那一年中陸續死亡,才由唯一剩下的您繼承了皇位。”
“朕終於知道,爲什麼朕說不要做皇帝的時候,母后會那麼生氣了……”少年意外平靜的接受了事實,“沒關係的,不用擔心朕,皇叔說過的,總有一天,朕不得不面對一些不喜歡的事。朕明白的,你們放心,朕一定會救把皇叔和五哥救出來的。如果母后曾經做了那麼多壞事,朕就不能讓母后一錯再錯!”
天空綻放絢麗的煙花,透過層層牆壁傳進了天牢,儘管聲音已經被過濾的只剩一點,朱梵還是聽出了這是心腹侍衛發來的暗號。
也就是說,他的笨蛋侄子已經被救出來了。下一步,李清逸應該會明白,小皇帝若是想要反抗太后,首先要建立自己的勢力,而且時間只有一個晚上。
彷彿是爲了確認少年的決心,房裡出現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好!在被發現之前,我們要抓緊時間,第一步,要找幫手!”說着,李清逸從書架上取下一卷書冊,翻開在桌上,指道,“這是朝廷現在的派系圖,這些,是我們要在今晚拜訪的人。”
華燈初上,徐徐降臨的夜幕帶來了紙醉金迷,黑暗裡潛伏的繭正蠢蠢欲動。
李清逸一行四人喬裝出入於各個官邸之間,進行着交易和談判。
而此時的後宮內,女人聽說了晚飯時間發生的那場事故,當即動身前去了軟禁自己兒子的寢宮。
“太后駕到——”
太監的宣唱讓正愜意躺在牀上吃葡萄的荷花嗆到了自己,慌忙之中滾落了牀。
等到視野恢復光明,近在眼前的是一雙富貴榮華的靴子。他反射性的往後爬,下一刻便被雙手反剪摁在地上。
“皇上呢?”女人隱隱壓制着怒氣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尾音的顫抖隨時都有可能讓下一句話就是地上之人的死期。
下意識的咬緊了脣,荷花不能保證自己的理智是否會讓嘴巴乖乖的守口如瓶。
女人一個眼神,荷花就聽到自己骨頭的哀號,瞬間兩隻胳膊脫臼了。
他疼得額頭冷汗淋漓,死死咬緊了牙關,心裡痛罵自己:早叫你不要趟這個渾水,死了也活該!當初就根本不該進王府做賬房先生!
“看你能嘴硬到什麼時候!”女人一寸一寸掃過地上毫無招架力的身體,視線停在那修長的十指上,嘴角浮現起殘忍的笑,“指甲挺漂亮的,平時一定很注意。”
隨即,荷花的十指被舉到了眼前,因爲胳膊脫臼他絲毫沒有反抗之力,眼睜睜看着領命的宮女拿來一排後宮中專門懲罰罪人的針。
漸漸的看着那比往常的針整整粗三圈的刑具一點點推進指甲與甲肉的縫裡,恐懼令荷花不由得喊出‘不’字。
“怎麼,不裝啞巴了?繼續裝啊!你以爲本宮真的需要從你嘴裡知道皇上的下落嗎?你的主子現在被關在天牢,會來救皇上的只剩下一個人。”女人不屑的蔑視着被恐懼侵佔全身的人,對着動刑的宮女喝斥道,“你們幾個還愣着幹什麼?需要本宮教你們怎麼做嗎?”
話音剛落,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十指連心。
宮外,正陪同小皇帝和李清逸遊說途中的歲歲平安突然停下了腳步,視線無意中投向了皇宮的方向。
“不會有事的吧……”
“現在我們只能儘快結束這邊的事,在那個女人發現之前趕回去。”
“恩!”
當十根手指都被摧殘過後,地上的人已經痛得暈過三回了。
翻起的指甲,模糊的甲肉,一片血淋淋。
下脣早已被咬破,整個人虛脫的趴在地上,像寒冬街頭奄奄一息的狗。
女人不屑的哼了一聲,似乎把近日來的氣都發泄在了這人身上,她心情舒暢的轉身離開,走到門外,親眼看着房門合上,吩咐道。
“皇上身體不舒服要好好休養,你們誰都不準進去打擾。傳本宮的命令,通知九門提督,御史臺李清逸正攜帶一名長相與皇上相似的少年意圖謀朝篡位!”
既然你們一個個都跟本宮對着幹,本宮也不再需要你們!
而此時,累死了三匹良駒,再加上輕功,年年終於抵達了這個與世隔絕的山坳。
這座宅邸的下人們連忙起身通報,三位睏倦疲憊的老人披着外衣,面無表情的來到了廳中。
年年一拱手。
“三位大人,王爺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