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豔陽高照, 已經進入小暑。小丁正在風滿樓前的院子裡灑水降溫,穿着一身簡單的素衣長衫,長相秀氣。
突然有一陣奇怪的風帶過, 他奇怪的擰了擰眉。想了想, 放下手中的水壺, 跑進了樓裡, 噔噔噔上了三樓左手邊第一間房。
果不其然, 空置好多天的房內多了一個纖細的背影,青絲亂散在背後,只有兩層薄析絲綢的衣衫隱隱綽綽, 袒肩露膀,正翻箱倒櫃收拾着衣服。
“老闆?”小丁問。
“恩。”那人頭也不擡的應了一聲, 把衣物放到桌上, 拿方巾對角一紮。
“老闆, 你又要跑路啊?”小丁很無奈的看着這副狐狸眼的主人,不知道又添了什麼禍。
“誰讓你老闆我風華絕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無法抗拒呢?長的漂亮又不是我的錯。” 狐狸眼一勾, 媚眼如絲。
小丁已經習慣了這個人的自戀,很傷心的傾訴道,“老闆,上回你戲弄了江南織造府的陳大人,他爲了把你找出來, 差點掀了風滿樓, 好在阿瓊、雨兒他們幾個認識官大的人, 不然我們被你害慘了。你就行行好, 不要再耍完別人之後留下‘迴風滿樓’的字條了。”
“那你老闆我確實迴風滿樓了, 好孩子不能撒謊。”
“你這哪是回來,分明就是想讓我們給你善後。老闆, 既然你都能搭上那些達官貴族,你就別再吃着碗裡看着鍋裡了,起碼你給自己留一個後臺。”
“我的後臺不就是你們嗎?”兩眼一眯。
人畜無害的笑容讓小丁頭疼的扶額頭,怎麼攤上你這麼個不負責的老闆。
“不行,我要走了,待會兒那母夜叉就要殺來了。”
“慢着!”小丁眼明手快的抓住了對方的胳膊,死也不放道,“什麼母夜叉?殺來?”
“就是那個王家堡的母夜叉啊。”
“你是說前幾天來風滿樓鬧場,替自己的姐妹出氣,當衆給了雨兒一巴掌的那個王夫人?”
“嗯哼。”狐狸眼眨了眨眼,一臉不以爲然。
“老闆,難道你這幾天消失是去了王家堡?你是爲了替雨兒報仇?”小丁突然一臉崇拜的看向放蕩不羈的人。
“我是聽說王家堡錢挺多的,正好看中一批波斯的瑪瑙,但是手上沒積蓄了,你們又都不肯借我。”
“那是你借錢從來不還……”
“所以我就只好自己想辦法弄銀子。誰知道碰上那個王少爺,那我想,與其自己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找,不如直接從他那裡拿。天知道他比我還窮,所有的錢都是他老婆管,那我準備抽身離開的時候,那隻母夜叉撞門進來,一見到我,就喊打喊殺。其實我們只是喝個小酒嘛,你老闆我無辜的!”
只要想象一下這個人和另一個男人獨處一室的畫面,絕對找不到一點無辜的地方。小丁覺得自己剛纔的想法真是太蠢了,這個自私的人哪裡會考慮到別人。
“老闆,你不能走!”知道了事情始末,小丁更不能放人了,“王家堡是江淮兩岸數一數二的人物,王夫人又是聞名遐邇的龍頭鏢局大當家的女兒,所以雨兒被打,他都沒有跟劉大人說,忍氣吞聲了,就是因爲這些江湖中人不好惹,這回你不能一走了之!”
小丁死死抱住了老闆的胳膊,淚眼汪汪。
“老闆啊,你就當做回善事,我們真的惹不起王家堡啊!”
“小丁啊,你心地善良,就放了你老闆我吧,我會被那個母夜叉剁成肉醬的!”
“老闆啊……”
“小丁啊……”
“老闆啊……”
“小丁啊……”
正當兩人比賽誰更可憐時,樓下傳來乒乒乓乓的打砸聲。
“洛水仙,你給老孃滾出來!居然敢勾引老孃的人,你是活得不耐煩了!”一箇中氣十足的女高音震到了三樓,連屋頂都抖了抖。
“小丁,老闆我這回被你害慘了。”洛水仙很委屈的被小丁拽着胳膊,拖到了欄杆處,往下瞄了一眼黑乎乎的人羣和鋥鋥亮的刀,立刻就往回縮,又被小丁推了出去,撞上了欄杆,發出一陣‘砰’響。
樓下的視線即刻聚集到了三樓。
“哎呀,母夜叉,帶着這麼多人來捧場啊,謝謝謝謝啊~大家請便,本公子還有事,先走一步~”
洛水仙很沒義氣的踩上欄杆,輕盈躍到了對面的走廊,推開窗戶縱身跳了出去。
“追!”
目送着黑壓壓的一羣人追着洛水仙離開風滿樓,小丁鬆了一口氣。
老闆,保重。
三天後。
京城。
熱鬧繁華的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們比肩疊踵。
一個張揚的人影穿着暴露的衣衫,高調的穿梭在人流中,他的後面,跟着一隻氣勢洶洶的尾巴,尾巴的最後面,跟着一個怒氣沖天的婦人,那婦人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嘴裡嘀咕,“抓到你,老孃非剁了你!”
不和諧的喧鬧聲令一旁茶樓中倚欄品茶的男人皺眉,瞥了眼那吵鬧的追逐遊戲,低眉凝視着杯中的倒影,遲遲沒有喝下。
“王爺。”站在一側的兩個侍衛中,稍長的一個喚了聲。
旋即,街道的人流突然從中分開,一輛囚車徐徐前行而來,一旁的百姓紛紛將準備好的白菜與雞蛋砸向了囚車中人。
看押囚犯的是新上任的九門提督,正是因爲破了這一次試題倒賣案纔在御史臺的提名下得到皇帝提拔。
那新上任的九門提督同人羣中的一個布衣青年點頭示意,似乎相識。
目送遊行的囚車漸漸離去,那布衣青年收回視線,乾淨的五官不加分毫修飾,卻將眼神中的那份精明和幹練演繹的絲絲入扣,擡頭看向的是茶樓中氣定神閒品茶的男人,
迴應他的是男人不屑的餘光。
他輕哼一聲,轉身離開。終有一天,他李清逸會扳倒你這個驕奢淫逸貪贓枉法的敬安王。
待街道又恢復熱鬧,朱梵起身下樓,彷彿半個時辰的等待就是爲了接受御史臺的挑釁。
上了紫藤章紋的軟轎,年年有餘跟在一側,打道回府。
路人見了這代表囂張跋扈權傾朝野的章紋,避之唯恐不及,眼裡交雜着恐懼和憎惡。
“快讓開啊!讓開讓開!!”突然一個拔高的叫聲由遠及近。
前面的兩個轎伕只覺得一個人影閃過兩人之間,頓時愣在原地。而年年有餘剎那拔刀,就要衝進轎中護主,忽聞轎中之人揚聲,“慢着。”
光線幽邈的軟轎之內,因爲衝撞的力量而撲在男人身上的洛水仙非常有誠意的賠笑。
“不好意思,我被人追殺,讓我躲一躲~”
狐狸眼一勾。
朱梵卻坐懷不亂的看着這個莫名其妙闖進來的美人,挑起尾音,“你知道本王是誰嗎?”
“傻啊你,都自稱本王,誰還不知道你是王爺。”
“……出去!”
“生氣啦!怎麼做王爺的這麼小氣?”
“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出去!”
“不行,我出去就死定了!”狐狸眼裡閃過一絲狡黠,匍匐在男人身上的洛水仙湊近了對方的臉,“既然你是王爺,就幫幫我啦~我要是被那個母夜叉抓到,會被五馬分屍的~”
“本王還沒治你出言不遜,你倒想讓本王幫……”最後一個字在洛水仙咬上朱梵耳朵的剎那,噎住了。
像是推開什麼不乾淨東西似的,朱梵狼狽的逃出了自己的轎子,眉宇間隱隱有着憤怒。 щшш⊕ттκan⊕co
“王爺?”年年有餘一臉莫名。
自己居然被一個男人挑逗!朱梵氣不打一出來。
這時,追着洛水仙的那條尾巴到了這裡。
“洛水仙,你給老孃滾出來。”
“放肆!誰敢大呼小叫?”年年喝道。
那母夜叉眼比天高,很不屑的斜了一眼只有四個轎伕兩個侍衛護航的男人,“我還以爲這賤人找了什麼靠山,你算哪根蔥,報上名來,也敢在老孃面前擺架子?”
一旁的隨從有些擔心的小聲勸道,“夫人,這裡是京城,我們還是小心……”
“怕什麼!江淮兩岸的治安要是沒有王家撐腰,那些大小官員早被革職了,朝廷每年都有告老還鄉的大臣要託我爹的鏢局押運。”
朱梵懶得跟這種頭髮長見識短的女人計較。
年年看出了主子的意思,對這羣亂哄哄的人道,“你們走吧。”
“這樣就想叫我們走?沒那麼容易,把那個賤人交出來!老孃今天一定要刮花了他那張臉!”
說着,那母夜叉撩起袖管就要過來拿人。
有餘禮貌的伸手攔下她,她卻不識趣的出手打人,可是五招過後,就被有餘徒手製住。她氣急敗壞的對自己的隨從們大叫,“你們愣着幹什麼?還不救我!”
並不想爲難一個婦孺的有餘鬆了手,把人放回去。
“再不走,就別怪我們不客氣。”年年上前一步,客客氣氣的勸道。
吃了虧的母夜叉揉着自己的手腕,撂下一句狠話離開,“賤人,你逃不了的!”
待人離開,年年有餘在朱梵的示意下掀開轎簾,軟轎內的人早趁亂溜了。
“王爺?”年年發現主子的臉色很難看,閱歷最淺的有餘沒敢吭聲。
半晌,朱梵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回去!”
翌日晚上,戶部侍郎楊忠爲涉險科舉試題倒賣案的兒子求情而宴請敬安王。
忙碌的廚房內,一個美豔不可方物的生面孔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坐在竈頭上,翹着二郎腿,狐狸眼一勾。
“你們老爺今天晚上是不是要宴請敬安王?”
被迷得一臉花癡的家丁們頻頻點頭,有問必答。
“敬安王的官是不是很大?”
這個問題似乎涉及到了忌諱,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聲道,“敬安王是當朝第一大貪官,不僅貪贓枉法囂張跋扈欺壓百姓,而且權傾朝野連年幼的皇上都聽他的,是御史臺的頭號大敵。”
“皇上都聽他?”洛水仙找到了解決方法。
母夜叉,讓你追了本公子三天三夜,害得本公子都沒睡過一個好覺,黑眼圈都出來了。這回看誰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