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雲和曼音早看着佟錦的動靜,見狀急忙左右摻扶着將佟錦拉回座上,佟錦慘白着臉色,不待氣息平復急急問道:“皇上要怎樣處置他?”
黃存喜搖搖頭,“世子倒並未傷到佟大人,只是那驟然而起的暴怒勁頭惹了皇上生氣,說世子目無君上殿前失儀,便奪了世子的差事,人也關在天牢並未說放出之期,這聖旨是讓平安王爺即刻進宮,爲子請罪的。”
因黃存喜身上還有差事,說完了這些便急匆匆地走了,剩下佟錦在屋內呆坐半晌。
靜雲和曼音相互對視,都有心勸勸,又都覺得任何勸解都太過無力,正各自心急的時候,佟錦突地站起來,面色平靜多了,“回聽雨水榭給我梳洗一下,我要去恩國公府。”
靜雲常和佟錦外出,對佟錦和水明月之間的關係知道一些,不由大爲皺眉,“姑娘去那做什麼?”在她想來,理應立刻回佟府去求老夫人和佟介遠送回聖旨纔是正理!
佟錦卻並不回答,回到聽雨水榭洗去一身倦容,又換了衣裳,便帶了靜雲與曼音一同出去。
恩國公府位於皇宮外大街,這裡集居的都是身份貴重的皇親國戚,定北侯府也在附近。
靜雲在車內眼睜睜地看着定北侯府近了又遠,急着向佟錦道:“不如姑娘去找找韓小侯爺?說不定他能幫忙。”
佟錦連目光都沒轉一下,直等着到了恩國公府門前,才讓曼音下車送了名帖。求見水明月。
這次的事情可大可小,佟介遠接了聖旨。爲皇上解決了一大難題,日後自然榮寵無限,相較之下,蘭青便顯得微不足道,爲了彌補佟介遠送女入趙的傷懷,永興帝很可能重懲蘭青以安功臣之心。
多麼多笑!她這身體的親生父親爲求立功急不可耐地要將她送去和親,而面對聖旨無力迴天,分明可以選擇明哲保身的人,卻爲了她。不惜耗盡他在皇上心中僅剩的一點好感。
他還有什麼?沒了皇上對他僅存的那點憐惜,他還有什麼?難道他不知道嗎?他現在已沒了硬拼的資本。但他還是拼了。就爲了對她的維護,就因爲他看不得她的父親竟選擇這樣待她!
一片混亂。
可就是這混亂,倒讓佟錦有了清醒的動力。再在還不是自憐自艾的時候,最起碼,得先把蘭青弄出來!
這件事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再出頭了,不能再激起永興帝更多的怒意,所以她來找水明月。
她被直接帶到水明月的臥房,無心欣賞房中精雕細琢的雅緻。佟錦曲膝跪下。僅說了兩句話。
“你幫幫蘭青。”
“我已被皇上賜封公主之銜,不日即將入趙和親。”
水明月手中的輕梳秀髮的發篦頓了頓,從鏡前回頭。
她沒問發生了什麼事。一雙秀眸清澈無波,良久過後,她迴轉身子,吩咐身邊丫頭,“送公主出去。”
佟錦也沒再停留,驅車前往現屬公主府名下的某間鋪子,找到劉長空,無視他的震驚,細細囑咐一番,又放下了痛哭不已的靜雲,這纔回了佟府。
有些事來了,總得面對,就算她不願,從剛剛離家時便一直遠綴着她馬車的那一小隊人馬也不會容她不願。
到得佟府跟前,佟錦下了車,身後那幾人也不再隱匿行蹤,大剌剌地跟上來,也於佟府前翻身下馬,繼而便代替門僮,守在府門之前。他們共有四人,身上都穿着禁衛的服飾。
佟錦沒有向他們過多張望,有了上一位溫儀公主的意外,永興帝自然不會允許再出一次意外。
進了府裡,佟介遠還沒有回來,不過顯然家裡已得到了傳信,中門大開,院內立案焚香,一派準備迎接聖旨的架式。
老夫人面色灰敗地坐於正廳之間,手中佛珠不斷捻動,見了佟錦進來,手上一抖,上好的暖玉佛珠墜落在地,摔了個珠片四濺。
“奶奶小心。”佟錦快步進去扶着老夫人,不讓她踩到地上的碎玉。
老夫人眼底驀地一紅,“錦娘……”
佟錦笑笑,“我已知道了,奶奶不必憂心。”
對老夫人,佟錦仍是十分親近。老夫人不可能會爲了她去壞了佟介遠的前途,這點佟錦清楚得很,但憑心而論,她與老夫人的情分只有幾個月,而佟介遠,卻是老夫人呵護了數十年的兒子,地位怎可同日而語?所以佟錦對這老人並不苛求,相反還很感激她這幾個月來的關心愛護,若是沒有她,自己絕不可能順利地走到今天。
柳氏與佟玉帛由外進來,滿面欣喜笑意,佟玉帛來到佟錦面前,盈盈一拜,“姐姐大喜了。”
佟錦淡淡一笑,“這份喜事給你如何?”
佟玉帛笑容淺淡,卻帶着無比的舒心與得意,“妹妹不才,父親已得了詔令,待太子大婚之後,妹妹便入太子府爲五品承徽,自是不能與姐姐公主之尊相比,但總算得上是雙喜臨門了。”
多日不見,嘴皮子利落不少,佟錦不願見她這副做作的小人嘴臉,扶了老夫人便往門外走,“父親也該回來了。”
老夫人抓緊了她的手,與她一同出去,直到中門之外。
攬月公主也得了通知,此時剛從公主府裡出來,她的臉色惶惶不安,見到佟錦更是心慌意亂,奔過來抓住佟錦,面上已是淚水漣漣。
面對她的淚水,佟錦第一次沒有出言相慰,目光轉向路口。
候立不久,騰騰的馬蹄聲雷奔而來,放眼望去,十餘匹駿馬急馳近前,跟着便是馬嘶長鳴前蹄高踏,爲首一人緊勒繩繮,身材魁偉面容剛毅,穿着全新的一品將服,精神抖擻神采飛揚!
這就是他的父親,威風凜凜,有如神將下凡!
再看身邊,柳氏的眼底閃動着一品官服獨有的緋紅色彩,臉上也被映出了紅暈,公主卻是隻顧貪戀那人的臉龐,怔怔忡忡,連哭都忘了。
佟錦輕吸了一口氣,被來人手上的一卷金燦聖旨奪去所有目光。
儘管大家都已知道了聖旨的內容,可依禮依法還是得於香前高聲誦讀。聽着佟介遠似乎飽含無奈與黯然的語氣聲調,聽老夫人試探地詢問可否以丫頭充數領旨,聽終於又想起哭泣的攬月公主泣聲連連……佟錦忽地嘲嘲一笑。
同樣的封賞,同樣的儀制,同樣的和親,連封號都沒變,同樣的溫儀,前一個已經香銷玉殞,現在一個,正被她的父親親手推向深淵的邊緣。
不耐聽佟介遠全部唸完,無視他的愕然,佟錦雙手高舉,“臣女,領旨!”
念不唸完、答不答應,有什麼區別?隨佟介遠一同出宮的御前禁衛正在她面前虎視眈眈,與早上跟蹤她的禁衛一樣,他們將是此次入趙時保護她的核心成員。
金燦燦的聖旨拿在手中,重逾萬斤,佟錦被這重量壓得心間麻木,反應到面上便是一片平靜。
被佟錦打斷誦讀的佟介遠頭一回展現了父親的慈愛,他面容悲切,“錦娘……”
“佟大人。”佟錦再無心與他維繫表面平和,自他不願推辭,自願接下和親聖旨開始,他們之間便已沒了任何轉圜的餘地!佟錦看着他,目光漠漠,“國大於家,往後,還請佟大人尊稱本宮一聲溫儀公主,以免亂了體統。”
佟介遠眼中的愧意瞬間散去,惱意頓現!
佟錦一眼掃去,“佟大人還想教訓本宮不成?”
佟介遠立時臉色發青,攬月衝上前來,哭着拉緊佟錦的手,“錦娘,你爹也是沒辦法……”
“是嗎?”佟錦目懷憐憫地看着哭成一團的攬月,“十八年前他就沒辦法,拋棄愛人靠一道賜婚聖旨大展仕途,如今,他又沒辦法,求來一道和親聖旨染就一身官袍,他的沒辦法你能理解,恕我不能!”
這番話讓佟介遠立時暴怒,“你這孽女!”推開攬月揮掌便打!
碩大的巴掌扇下來,佟錦怎會不怕!可她硬是忍住閃避之心直視回去,目厲聲嘶,“佟介遠你敢!”
她身後的禁衛瞬間衝上兩個,左右格開佟介遠的手,硬聲道:“大人息怒。”
佟介遠被禁衛一攔,當即清醒不少,甩袖後退兩步,寒着面孔沉聲道:“公主再有半月便要入趙,還請公主修心養性,莫要再生事端!”
佟錦哼笑,“賣女求榮,逞強鬥狠,佟介遠,這就是你的本事!”
“你!”佟介遠氣得不輕,可礙於禁衛在場,他不能動得佟錦分毫,僅有的憐意早已消散一空,此時的他,竟覺身前所立的是一個仇人,字字指他面門、戳他脊骨!
忠君報國、爲君分憂,他何錯之有!若是他錯了,那裕郡王也錯了?天下間所有接了和親旨意的人都錯了不成?
佟介遠兀自不服,佟錦也不再理他,走到茫然呆立的攬月公主身旁,低聲輕語,“母親只管留下,相信佟大人這幾日會對你有所補償,最好努力再生一個女兒,以盼將來迎今日!”
攬月身體劇震,再看佟錦,已是轉身遠去,對她再無半點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