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爲說出這些話自己會輕鬆無比,可佟錦等了半天,等到的只有心間痠痛,是不甘心吧?她想,努力了這麼久,以爲在解決了所有的事情之後,才發現,原來真正的危機她一直沒看在眼裡。
她一直以爲,水明月不足爲懼,水明月早晚是要嫁人的,難不成還會紅杏出牆?難不成蘭青還會和有夫之婦牽扯不清?他們那樣的人,絕對不會啊!可她卻忽略了他們在彼此心中的重量,螞蟻手打不會做什麼,不代表不會暗自牽掛。那比任何事情更加致命。
“請你下車。”佟錦任他握着自己的手骯,神情冷淡,“或者,我下去也可以。”
蘭青卻是沒動,握着她的手腕,臉色極差。
“到底要我怎麼說,你纔會相信?”他的情緒有些不穩,咬着牙,“要我發誓麼?”
這番話,他說得極爲艱難,他這樣的人,何屑以誓言證明自己?
可佟錦撇過臉去,“空口白話的東西,我聽那些做什麼!你去和水明月說,她應該很高興聽到。”
“你!”蘭青氣到無以復加,“我究竟做了什麼讓你感覺我牽掛水明月?我早說過了,沒有!我和她沒有一點關係,是你硬把我和她拉到一起的!”
“那你出宮的時侯爲什麼向我擺臉色?不是怪我陷害她麼?”佟錦冷笑,“我就那麼賤,受了那樣的事,得不到一句溫言軟語也就罷了,還活該看你臉色不是?”
“誰說我不想安慰你!我只是怕自己難以自控再被人抓了把柄!”
蘭青話纔出口便深覺自已的狼狽,可他始終沒有放開佟錦的手,緊緊地抓着。
佟錦因他的話一時恍神,這是……他的告白嗎?
“我那時是……”蘭青語氣急迫,“臨出昭華殿的時候我問水明月,一切是不是計劃好的,她沒有回答。”
佟錦愣了下,而後纔想到,蘭青所說的“計劃”指的是什麼。
或許從一開始,水明月去向蘭青通風報訊開始,就已經是一個計劃。藉着慎王的名義騙蘭青過去,又對她施以迷藥,若無意外她和蘭青必有夫妻之實,到那時水明月再出面揭發他們……蘭青說水明月沒有回答,沒回答,使是默認。
他們都上當了嗎?佟錦黯然,不過,曼音又確實見到了慎王,如果這一切都是水明月的計劃,那慎王又在其中充當了什麼角色?
“可我又的確在漪蘭殿見到了慎王的心腹太監還有,也是水明月安排人跟我一起到漪蘭殿去,我才能在那些人手中順利地救出你……”
蘭青頓了頓,“到現在也沒想通是爲什麼……”
如果慎王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出現,那麼他完全可以隱藏得點滴不露;如果這一切都是水明月的陰謀,她安排那些太監和那些人,難道只爲了爲力求將事情做到逼真?豈不畫蛇添足?
“這件事,有無慎王參與會直接導致不同的結果,慎王對你一直虎視眈眈,我怎會不擔心?”蘭青看着自己握在她腕上的地方現了幾道紅印,手上不覺鬆了鬆,卻被她趁機抽出手去,心中不由一滯。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罷。”佟錦垂下眼去,“蘭青,我真累了,你讓我歇一歇吧。”
懷疑的種子既然埋下,豈會輕易移除?況且他們之間本就問題多多,想到這半年來他對自己就沒有過什麼好臉色,佟錦不由得大感疲憊。
佟錦說完話便打下簾子,靠在車廂上,靜靜地出神。
外頭的蘭青神色幾變,雙拳鬆了又攥、攥了又鬆,最後終是跳下車去,再沒有一句話,翻身上馬,甩鞭而去!
“公主……”曼音低嘆了一聲,抽出自己腰間的帕子遞了過去。
佟錦木然地接過,卻沒有接下來的動作,任臉上的淚珠一滴滴劃落臉頰,墜到手中。
想相信他,可心裡總有一個聲音說,現在相信他有什麼用?誰知道他會不會在某一天,再因爲一些事而遠遠避開她、拒絕她?這樣的事已不止有過一次,卻每次都是她先服軟低頭,難道只因爲是她倒追的他,所以他就可以隨時離開,可以隨時看她傷心無措的樣子?
她真累了,這次設計比武招親,已是她最後一點力氣了,她不是神仙,她也有疲憊的時侯,要是蘭青再來一次…她不確定她會接受得了。
或許她不該再這麼執着下去了,錦娘已經走了,她無須再爲任何人完成什麼願望,至於自己,一分隨時要擔心失去的感情,就算強求到手,又有什麼意思?
佟錦這是感悟了,可她覺得自己感悟得太晚,要是早一點,說不定她真能及時抽身,還做原來的那個佟錦,可現在……
回到公主府後,佟錦沒去見任何人,把自己關在屋內,怔怔的看着桌上的點梅記日圖發呆。
那是賜婚過後她畫起來的,原本只畫了枝幹的畫卷如今已開了將近半樹的梅花,本來另外半樹將會提前開完的,可惜……
那晚佟錦坐了整夜,她一直在想,自己到底該不該提出退婚,說白了,她還是不捨得,可不捨得也得舍!她沒力氣了。
可,如果退婚的話,永興帝一定會很震怒吧?爲了這樁婚事她甚至毀了來之不易的永興帝和太后的信任,螞蟻手打要是現在退婚,永興帝說不定會立刻把她嫁給慎王……還是和離比較好吧?先嫁給蘭青,然後……然後……佟錦沒有把事情想到最後,人真的很矛盾,明明下了千百次的決心,可總是邁不過最後那一道坎。
“……挑選布匹、首飾、點選隨嫁人員、試穿吉服,今日溫雅公主與欣月郡主將會來探望公主,此外,還有……”
這是佟錦今日的日程安排,祿公公每天早上必做的交待。和聖公主大婚的儀制本就繁複,又壓縮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皇貴妃爲了重得永興帝的好感,卯足了勁地想要好好表現,確是累了佟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牀配合,往往要到深夜纔可入睡。
不過這樣也好,每天安排得慢慢的,可以少想一些事情。
下午的時侯,溫雅連同欣月郡主一同過府,這是公主出嫁前的例制,但凡未出閣的公主都要來賀一賀,當然除了這點原因,也有溫雅和佟錦私交的關係。
溫雅自佟錦上次見惡於太后後便與她有些賺遠,不過佟錦明白溫雅是自有打算,她惹了太后生氣,若溫雅還繼續與她交好,無疑會在無意間也得罪太后,只才與她疏遠了,讓太后以爲她們不再有什麼往來,溫雅纔好找機會替她向太后多多進言。
“這茶有點苦,可沒有欣月泡得好喝。”溫雅抿了一口清茶,皺了皺眉。
欣月郡主連忙起身,“我這便爲公主重新泡一杯。”
溫雅笑了笑,並不阻止,佟錦便讓靜雲帶了欣月去泡茶。
“這是你的新寵?”佟錦笑了一下。
“算不上。”溫雅輕哼,“古板又無趣,膽子小得像老鼠。不像你……”
佟錦低頭喝茶,並不搭話。
溫雅再哼一聲,“我原好不容易替你向太后求了情,結果水明月的事情一出,太后覺得你得理不饒人,對你的看法現在卻是神仙難轉了。”
終錦不以爲意,“水明月是她親外孫,她偏向一點也是自然,至於我,螞蟻手打以後儘量不做要求她的事,也就罷了。”
“你倒看得開。”溫雅目光一黯,“只是我萬沒想到,明月姐姐會那麼做。”
佟錦擺了擺手,不願再提這事。
“我剛剛在外頭好像見到了蘭青。”溫雅說回正事,“他守在這做什麼?”
佟錦把手裡的茶碗放回桌上,頭眼不擡,“誰知道。”
自那天晚上分開後,蘭青便每天過來想要見她,佟錦卻不想見他,乾脆來了個不聞不問。
“這就是強求之果。”溫雅神悄微有些恍然,“還好……我沒有……”
聽着她的話,佟錦心裡也不由恍惚起來。這幾天地雖沒見他,卻總是派靜雲去出去買些東西、或者回佟府去取東西這類總要經過大門的差事,可除了想見她外,蘭青並未向靜雲透露什麼別的信息。
藉着送溫雅的時機,佟錦這幾天來頭一回走到大門前,可卻沒見到蘭青,只見到蘭石在街角處探頭探腦的,身後的靜雲哼了一聲,“看着就不像好人!”
“他又得罪你了?”蘭石和靜雲天生的不合拍,這不是什麼秘密。
靜雲輕哼,“他昨天向我打聽曼音來着,公主您說,是不是太不要臉?”
爲靜雲氣鼓鼓的樣子,佟錦沒說什麼,只問道:“曼音去見過他麼?”
靜雲搖頭,“曼音纔不會理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那你去問問他,他家公子到底想做什麼。”佟錦咬咬脣,還是說道。
靜雲立時去了,沒一會回來,氣得更厲害,“那張賤嘴!一點都沒變!”
“他怎麼說的?”佟錦問得有點急。
靜雲愣了一下,而後驚叫,“我讓他氣的……把正事給忘了,我這就去再問他!”
佟錦有點失望,同時又不知怎地鬆了口氣,“算了……不問了。”問出來又能怎麼樣?她想不出有任何事能消除她心底的疲倦與不安。佟喜在年後才了一次回門省親的機會,這是她自入了太子府以來第一次回門,雖然太子沒有作陪,但作爲正在受寵的五品承徽,該有的儀制一樣不落,十分風光。
佟喜拜見過老夫人和攬月公主後,這纔來與佟錦相見,兩人都沒有提起什麼不該提起的,只說些高興的可樂的事,末了,佟喜道:“太子妃要我與公主說,定北侯府與恩國公府的婚事撩下了,沒定成親的日子,但也沒說退婚,想是皇上還顧着奉安公主,不肯把事情做絕了。
現在此事算是告一段落,要是再有外人插手,恐惹皇上不悅。”
孔夢雲的意思很明白,不願她爲韓林的事而惹怒永興帝,不過,那豈不是耽誤了韓林?佟錦眉間纔剛皺起,又搖搖頭,現在恐怕讓韓林迴歸自由身,短時間內他也不會再接受別人,這婚退不退也就沒有區別了,只希望他能早日想開罷。
又過了兩日,,佟介遠稀奇地主動登門,姿態很低,“你大婚在即,佟府裡只有你奶奶打理,十分辛苦,我想讓柳氏回來,幫忙管管家務。”
佟錦無可無不可,“這是父親的家事,父親自己做主便是。”現在的她已不願再理會這樣的雜事。
距佟錦大婚還有三天的時候,公主府來了一位難得的客人,就連佟錦都振作起精神,心情大好。
“我還當你怪我連累你所以纔不來。”佟錦難得地笑容舒暢,“好不容易得了太后的信任,又因爲我許久不被太后召見了吧?”
坐在佟錦對面的,是個素衣垂目,神態安祥的和尚,螞蟻手打眉心一點硃砂分外鮮紅,自然是三枷無疑。
三枷是佟錦介紹給太后的,本已得到太后的信任,甚至還有人叫他“京城第一法師”,只是自佟錦失寵以來,三枷也受了她的影響,極少入宮了。
“物極必反,極盛則衰,適當地慢下來不是什麼壞事。”三枷像是不太在乎被萬覺寺的老和尚重奪“京城第一法師”的稱號,一派閒適自然的模樣。
“你越來越有大法師的風範了。”佟錦忍不住發笑,“我還記得你那時想賺我的車錢,特地從萬覺寺送我回家。”
三枷擡眼,“我也記得那次我不僅沒得到車錢,反而還欠了你一個天大的人情。”
若非佟錦當時的建議,三枷也不會有今天的際遇。
佟錦嘿嘿地笑,“我這車資付得值吧?”
三枷看着她擠眉弄眼的笑容,不由得脣角跟着翹了翹,讓他多了一些煙火氣息,聲音卻比剛剛低了一些,“嗯。”
“我想讓你見一個人。”一盞茶喝過,三枷又恢復成那副寬仁慈悲的模樣,“他就在外面相候。”
“誰?”佟錦剛剛問完便心有所悟,抿了抿脣,不再說話。
三枷低語:“緣起緣滅自有定數,豈是躲避可以了斷的?”
“你今天來就是爲了他?”佟錦問。
三枷平靜的眼底突然有了一瞬間的波瀾,但,轉瞬即逝。
“他捐了許多銀子給我修寺,我不好推辭。”三枷一邊說一邊朝外一指。
佟錦恨得咬牙,貪錢的脾性一點都沒變!
想了良久,佟錦終是走出門去,便見院中站着一個頭戴幃帽、身穿月白僧袍的挺立身影,看着那熟悉的身形,她不由得輕吸了一口氣。
她信任過、付出過、無悔過,屢屢觸及他的底線,如今,終於也碰到了自己的底線,開始不安了。
佟錦站在門前,沒有動彈,遠處那人見了她便急步趕來,爲免暴露身份,他並沒有摘去幃帽,鬆了口氣的聲音自幃帽後傳出。
“你終於肯見我了。”
聽到他的聲音,佟錦的心情還是有些波動,她低下頭去不看他,“就算現在不見,三天後也要見,你何必日日守在門口?”
“不守在門口,你真入宮去退婚怎麼辦?”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鬱悶。
怎麼能不鬱悶?那天晚上他的確是氣佟錦不相信他,可負氣走了之後越想越不對勁,心也越來越慌,他知道這次和以前不一樣了,她哭得那麼傷心,她是真不想要他了——心裡空落落的,螞蟻手打回過神的時候,他已折了回去,跟着佟錦的馬車到了公主府。
他先是沒日沒夜地守了兩天,沒見她出來,又側面打聽到她一直在走大婚的流程,這才稍稍安心,可後來又想到她說的另一句話,當即又坐立不安起來。
明明還沒原諒她的不信任,心裡卻是那樣焦急地想再見她,就算是再被拒絕、再被罵也好,就是想見她。
原來是這樣的心情嗎?原來被心裡的人拒絕、不被她信任,竟是這樣的患得患失、飽受煎熬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