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錦皺了皺眉。
對於水明月,佟錦談不上恨,但也絕不喜歡,又因爲蘭青的關係一直視她爲敵人,相信她對自己亦然。可縱然如此,佟錦也不會去刻意無視水明月的優點,相反,她還會時時提醒自己不要小瞧任何人。
在佟錦看來,水明月固然存在內心的陰暗,但這並不能掩蓋她的光芒,她自信、從容,聰明,身上帶着與生俱來的優越氣質,她善於掩飾情緒,懂得審時度勢,更明白什麼人需要拉攏、什麼人可以無視,這樣一個人,可以說天生就是該生存在深宅內院之中的,這是一個可以獨擋一面的女人,甚至因爲她出身的尊貴,可以成爲丈夫事業上的一大助力!
曾經的水明月光芒萬丈,就連公主也無法奪其鋒芒,曾經的水明月人人追捧,上至皇家宗室,下至文武百官,不無巴巴眼望着、猜度着這樣一顆耀眼明珠將會落入何等人家。
結果呢?水明月殿前直指和聖溫儀公主婚前不貞,險些驚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幾乎所有人都在想,明月郡主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做下這樣愚蠢的事?這樣的事,不管真假,都勢必削了皇家的面子,就算明月郡主再受寵,皇上與太后也絕不會容忍她與皇室威名作對,這麼淺顯的道理,誰不懂?
可偏偏人人稱道的明月郡主就是這麼做了,不僅做了,還輸了個體無完膚。
許多人都知道明月郡主和溫儀公主有私怨,起因就是蘭青,當初溫儀戲耍蘭青向其表白,事後更以死致歉明志,言有幕後主使之人。雖從頭至尾溫儀公主也沒說出主使者的名字,但已有許多人都在猜測,當初主使的人。就是明月郡主。
正因有此事在前,所以當溫儀公主說明月郡主對蘭青不能忘情的時候,所有人都信了。少女思春本是情有可原。但被人當衆揭發,就變成了一樁醜事。因此水明月的聲譽一落千丈,恩國公府閉門謝客多日,就連交際甚廣的奉安公主都消停了下來,許久未曾露面。
保留了與定北侯府的婚事,已是皇上給奉安公主最大的體面了,人人都在嘆息新繼任的年輕侯爺未成婚便帶了一頂精神層面綠帽子,卻沒有一人想到。水明月竟會在此時入宮,向太后離出這麼一個請求。
太后是水明月的親外婆,待水明月一向寬和寵溺,雖怨水明月不識大體失了皇家體面,可外孫女的聲譽也就此毀去,說不心疼也是假話,所以硬攔了皇上的旨意,不同意定北侯府退婚一說,想將此事放一放,等過個一年半載。風頭過一些後,再讓水明月與韓林成婚。
“月兒……”壽安宮正殿之中,太后按着額角,又惱又怒。可看着外孫女搖搖欲墜的模樣,終是再說不出什麼狠話,長嘆一聲,“你心裡想着蘭青,我當你是往日難放,並不怪你,可不說他能否成材,只說他已然成親,娶的又是佟錦那個不讓人省心的,你便該將那想法放下了。”
“韓林有什麼不好?”太后緩了一會,問出一直以來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靈力過人年少有爲,當年與蘭青也是並稱爲‘聖朝雙英’的,他這一輩中,也只有他將來的路最爲長遠,難得的是他對你的心思,這樣的男子他人百求不得,你卻爲何三番兩次地拒絕?”
水明月最近急劇消瘦,原本豐潤的面頰清減下去,她低頭不語,凝滯的神情讓她看起來有些頹然。
得不到她的回答,太后的耐心也漸漸消磨,“你可知道皇上有多少次想把溫雅指給韓林?我都念着你母親的懇求,要給你尋一門稱心如意的親事,強把韓林留了下來,你卻不知珍惜,如今竟又升起那樣的想法,你是瘋了麼?”
水明月仍是低頭,悶悶不語。
“出去!”太后終是失了最後的耐心,“以後非詔不得入宮!若非看在你母親的份上……”太后的話沒有說完,揉着額角,不耐地朝水明月揮了揮手。
水明月在原地站了一會,見太后態度堅定,根本沒有半分鬆動的餘地,咬了咬脣,跪倒拜別。
“月兒對慎王心儀已久,望太后顧念月兒一片深情,成全月兒。”最後的結束語卻是與她今日的開場白一般無二。
太后面上涌起一陣紅潮,身旁的嬤嬤連忙朝水明月擺手,“郡主,老奴送你出去吧。”
水明月起身,“不勞煩嬤嬤,我自己走罷。”
輕巧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太后忍不住睜了眼,正看到那瘦挺的背影沒入錦簾之後,想到奉安公主連日來的哭訴,太后心痛難捺,“這孩子……到底是着了什麼魔?慎王……悅竹,你說這裡面,慎王扮的是什麼角色?”
被喚悅竹的便是剛剛開口的嬤嬤,自幼服侍太后,素來是太后的心腹,可這次她也有許多事看不明白,奉安公主是太后親生,是太子的親姑姑,有什麼近過這樣的關係?連帶着,恩國公也是堅定不二的太子黨,而慎王卻是太子最大的競爭對手,近年來動作頻頻,與太子的爭鋒也由暗處漸漸轉至明處,兩人早已是水火之勢,這樣的時候,水明月提出要嫁給慎王……心儀已久?悅竹姑姑微糾着眉頭,恐怕明月郡主自己都沒察覺,剛剛她說對慎王“心儀已久”的時候,眼中流露的,是最深刻的恨意。
莫非……想到水明月曾指佟錦婚前不貞,悅竹姑姑心間狂跳,莫不是……明月郡主賊喊捉賊,又或者是被慎王所迫,與慎王早有了夫妻之實?
不是不可能,可這樣的話要如何去說?雖然她很得太后信任,但這樣的信任也並非沒有底線,悅竹姑姑自小入宮,深知伴君如虎的道理,所以有時候就算想到了,也要裝作想不到。少說、纔會少錯。
悅竹姑姑適時地沉默,李公公此時進到殿內,輕聲道:“太后。溫儀公主成親三日進宮謝恩,正侯在殿外。”
太后原本不耐的神情中又夾雜了一些頭痛萬分的樣子,“她見過皇上了?”
“還不曾。”李公公欠着身子和聲提醒。“皇上還沒下朝呢。”
“先讓她去見皇上吧。”太后微微蹙着眉,可轉念又改了主意。“罷了,讓她進來吧。”
水明月與佟錦,這兩個她喜愛和曾經喜愛的孩子,如今都不讓她省心!
水明月離開大殿的時候正撞上“候”在門外的佟錦。
她沒料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佟錦,後來想了想,記起今日是佟錦成親三日、該入宮謝恩的日子,心中冷笑一聲。卻又無以爲繼,一時間怔在那裡,竟不知自己是何樣心情了。
佟錦倒是沒什麼異樣,還朝她笑了笑,“我還沒謝謝郡主成全,要不是郡主,我也沒這麼快成爲蘭青的妻子。”
水明月垂眸,長長的眼睫在她眼瞼上映出一小片陰影。
沒有理會佟錦,從她跪在殿中,在聖前揭發佟錦的時候。水明月就心知肚明,她與佟錦,此生此世都不可能和平相處了。
微垂着頭,水明月繞過佟錦打算離去。冷不防佟錦退後一步攔在她的身前。
佟錦的神情有點糾結,“你當我多事也好,但我還是想問,韓林有什麼不好,你要如此傷他?”
這件事,不僅太后不理解,佟錦更不理解。
要說舊情難忘,水明月之前分明對蘭青不聞不問,縱有掛念,也沒到情難自禁的地步,況且她現在還提出要嫁給慎王。
這件事怎麼想怎麼詭異,以佟錦的智商,根本理解不了。
水明月的臉色更蒼白了些,她翹翹脣角,毫不遮掩脣邊的譏笑,“溫儀公主似乎忘了自己正值新婚,如此關懷別的男人,就不怕再有非議麼?”
佟錦也笑,“除了你,誰還會這麼蠢?”
水明月的身子晃了晃,抿着脣角便要再次離去,連話也不想與佟錦說了。
佟錦再次擋住她,“那我換個問法,慎王有什麼好,你不惜放棄大好姻緣也要嫁給他?”
有那麼一瞬間,佟錦覺得自己看到水明月眼中迸出極爲憤怒的神采,消減了身上大半的頹然之氣。
進殿稟報的李公公此時轉出,“公主,太后宣您進去。”
佟錦應了一聲,再看水明月,只是冷冷地投來一眼,剛剛的極怒之勢,似乎只是她的錯覺。
水明月趁着佟錦與李公公說話的時候迅速離去,最終也沒說出答案,佟錦雖然爲韓林不值,但也有些慶幸,再傷再痛也只是這一回,婚約不成,韓林以後卻是可以徹底解脫了。
佟錦對李公公笑笑,“多謝李公公了。”
她這次得以聽到這麼震撼的消息,全賴李公公有意帶她過來。
李公公點頭笑笑,卻並不居功,這事對他來說不過是隨手爲之,卻可因此在佟喜心中留下個好印象,說不定將來就有用處。
李公公是太后身邊的老人,地位超然,連黃存喜見了也不敢託大,可再超然,也總是奴才,如今皇上正當春秋鼎盛,太后卻是有了年紀了,近來身體又常常不適,萬一……他也沒有什麼所求,只望有朝一日不會被一道旨意打發殉葬,所以自打今年開始他便有意結交黃存喜,有時候,奴才是去是留,在主子嘴裡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就看有沒有人幫忙說項罷了。而前幾日去平安王府,又讓他無意間發現黃存喜與佟錦間似乎交情匪淺,這才又留了意,給佟錦大開方便之門,崔嬤嬤神情間的爲難猶豫,他也只當沒有看見。
“那盒雲片糕可是要呈給太后的?”李公公笑眯眯地一指靜雲手裡的食盒,那是佟錦自宮外帶來的,此時倒像是忘了,他適當地提醒一句。
佟錦失笑,“公公怎知道是雲片糕?”佟錦近來吃到的雲片糕極爲可口,早上知道近來吃食都是自家帶來的廚娘在做,便不再客氣,讓她做了雲片糕裝盒,本是想着太后喜喜歡,要進給太后的,不想遇到今天這事,太后心情不好,東西帶進去也未必能討好,她便省了這遭麻煩。
李公公笑答,“太后也常說我長了一隻狗鼻子,靈得很呢。”
“這並不是呈給太后的,要是李公公喜歡,儘管拿去吃。”佟錦雖不明白李公公爲何對自己這般討好客氣,但如此表現,總歸不會是惡意。
李公公擺擺手,“老奴吃不得甜,沒這福氣了。”
佟錦也不在意,讓靜雲在門口放下食盒,帶着靜雲與曼音,進了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