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御審如火如荼,朱棣冷眼旁觀,大臣們各懷心事,寧王使出渾身解數,反倒是郝風樓卻十分平靜。
可是在另一邊,一場風暴已經開始醞釀。
一羣官軍突然出現在了東華門。
這夥官軍身上披着的衣甲顯然和別人不同,他們戴着絨毛的皮盔,繫着左衽的衣甲,爲首的武官騎在馬上,抵達這裡之後翻身下了馬,隨後,幾個低級武官出現,這幾個武官臉上依舊可以看到青腫,他們和下馬的武官嘰裡呱啦的說了一陣話,這武官冷冷一笑,隨即大呼一聲,身後上百個兵丁一起發出大吼:“傑裡格!”
這夥官兵再不猶豫,開始掃蕩起來。
沿途的路人見了,早已鳥獸作散,沿街的商鋪一看不對,連忙關門大吉。
好在這些人的目標並不在此,而是位於不遠處的東華門錦衣衛百戶所,上百官兵如旋風一般衝至百戶所前,幾個校尉一看不妙,連忙躲進去,慌慌張張的關上了門,而官兵們顯然不依不饒,口裡高聲叫罵之餘,一面拼命撞門,有人試圖翻牆進去。
一場小規模的‘攻城戰’旋即展開,這些不知來路的官兵極爲彪悍,一個個像是瘋子一般,不依不饒。
至於外頭的武官,則是抱手佇立,殺機畢現,尤其是幾個滿身瘀傷的低級武官,更是眼睛發紅,就差提刀玩命了。
對他們來說,被人毆打是恥辱,這個恥辱,只能用最粗暴的方式抹去。
可是百戶所裡的校尉、力士卻也頑強,一面有人拼命頂住大門,另一面有人用竹竿子去刺那些妄圖翻牆的官兵,雙方都是爭鋒相對,靠着一堵牆展開了拉鋸。
最倒黴的人此時出現。
其實副千戶朱建並不是偶然路過這裡,實在是東華門百戶所書吏昨夜親自去告知消息,說是百戶所這兒,自郝百戶被拿之後已是人心渙散,再加上應天府那邊覺得有機可乘,虎視眈眈,若是再沒有人安撫所中上下弟兄,只怕用不了多久,百戶所好不容易得來的好處最後都要拱手讓人。
朱建雖是副千戶,可是現在內東城千戶所羣龍無首,所以他這副千戶自然也就暫代千戶的職權,眼下他正在爭取千戶一職,四處打點,四處巴結,他心裡也清楚,假若這個時候自己守不住內東城的家當,到時候莫說是千戶,只怕上頭髮怒起來,連他這副千戶都保不住。
東華門百戶所當然是一塊肥肉,雖然大部分銀子要押解入宮,可是餘下的油水也是驚人,假若朱建能控制住局面,再將這些油水弄到手裡,到時候用來打點,上頭肯定對他認可。
朱建一琢磨,就覺得這事兒要加緊着辦,所以一大清早就帶着數十個校尉、力士前來這東華門百戶所了,這一行的目的當然是要安撫住百戶所的上下人等,給大家打打氣,同時也給應天府那邊一點警告,讓他們休要明目張膽,不要以爲沒有了郝風樓,東城千戶所就人人可欺。
結果這位副千戶大人懷着對未來的種種憧憬抵達這裡,再看到一羣官兵的暴行,頓時石化。
還有沒有王法,真是瘋了,這哪路子的歹徒,受了誰的指使,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明目張膽的攻擊錦衣衛百戶所。
朱建勃然大怒,他第一個反應當然不是逃之夭夭,事實上他就算是想逃也沒處去,若是眼看自己的轄下的百戶所被人圍攻,自己卻是腳底抹油,從此之後,他別想在衛裡擡起頭來。於是朱建勒馬上前,大喝一聲:“吾乃東城錦衣衛千戶,爾等何人……”
不法的官兵停手,然後像看怪物一樣看朱建,朱建一開始還以爲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心裡頗爲洋洋自得得,他剛纔小小的吹了一下牛,自稱自己是千戶,把副字拿去,雖然心裡有一點點小小的慚愧,不過片刻之後,朱建就顧不上這個小問題了。
那幾個武官一聽到錦衣衛三字,頓時目光赤紅,一個眼睛似乎被人一拳搗成熊貓眼的武官此時大呼一聲:“傑裡格。”於是無數官兵蜂擁朝朱建等人衝去。
這一頓好打,當真是驚天地泣鬼神,有人直接將朱建拉下馬來,而後摔於地上,無數人宛如搶鹽老太太一般蜂擁而上,朱建被人朝淹沒,只聽到他斷斷續續的哀嚎。
半盞茶之後,官兵如潮水一樣退去。
嶺南兒女多奇志,其文化魅力更是源遠流長,其中最大的貢獻就在於推陳出新,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生動又形象的詞句。就如撲街二字,實乃嶺南兒女數千年文化結晶,沒錯,朱建現在就是撲街,他撲在街上,一動不動,遍身血痕。
百戶所的門開了,書吏周芳和吳濤等人先是警惕的向四周張望,然後小跑出來。
蹲在朱建的身邊,周芳用指頭戳了戳朱建的背部。
沒有反應……
周芳嘆口氣,悲憤地道:“副千戶朱大人以身殉國,可嘆……”
吳濤也覺得可惜,道:“厚葬了吧,要不要上報北鎮府司?”
這時候,朱建的身子蠕動一下。
周芳欣喜地道:“大人還活着。”小心翼翼地將朱建的身體反轉過來,朱建忍不住**一聲,眼睛睜開一條縫,並非是他故意微眯眼睛要故作深沉,實在是他的眼睛只能睜開到這個程度。
朱建帶血的嘴脣在蠕動。
周芳知道,大人有話說,連忙道:“大人有什麼交代?”把耳朵湊在朱建嘴邊。
朱建身體抽搐,使出渾身氣力:“入他孃的,有本事休走,等我叫人…咳咳………”
…………
一封急報穿至西華門,隨後由小太監立即送入宮中。
眼下御審還在進行,可是這時候卻有小太監如沒頭蒼蠅一般送到了奉天殿前,只是這太監到了這裡,卻又踟躕不前,既不肯走,又不敢進去,只在踟躇之際,倒是三寶太監自殿側拐出來,看到這小太監,招呼他道:“王公公不是在通政司裡公幹嗎?怎麼,這個時候來奉天殿做什麼?”
太監見了三寶,鬆了口氣:“出大事了,西華門有急報,奴婢不敢做主,只得送來,可是……”他看了奉天殿一眼,嚥了口吐沫:“若是尋常的小事,奴婢也不敢來打擾陛下,只是這事兒干係着泰寧衛和錦衣衛,陛下不是說了嗎,但凡有西華門和那三衛的消息都要立即稟奏,現在這兩個消息在一起,而且事射極大,奴婢若是不送來,到時陛下少不得要怪奴婢懈怠,可現在雖是送來了,卻……”
三寶太監伸出手:“你拿來咱家看看。”
太監如釋重負,將急奏遞給三寶太監,三寶太監打開一看,臉色也陰沉下來,他朝這太監道:“你回去吧,這事兒確實非同小可,咱家給你遞進去。”
三寶太監手裡拿着急奏,感覺這小小的紙片兒重若千鈞,倒也顧不得什麼了,直接硬着頭皮衝進了奉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