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非來的悄無聲息,去的也悄無聲息,除了徐其昌和他身邊有限幾個心腹,整個大將軍府沒人知道寧非來了又去了。
徐其昌的半邊臉隱在黑暗裡,瞧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徐全和阿大兩人忍不住縮起肩膀,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你們說這是真的嗎?”許久,安靜的室內響起徐其昌晦澀的聲音。
徐全和阿大對看一眼,均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爲難何尷尬,“大將軍,這——”這是大將軍的家事,還似乎是兄弟鬩牆的節奏,他們這些屬下能說什麼呢?說什麼都不合適。
證詞就放在徐其昌面前的桌子上,他一擡眸就盡閱眼底,那上頭清楚地寫着是個女人出十萬兩銀子買鎮北將軍的性命,不死不休。那個女人雖喬裝打扮,但生了一雙利眼的殺手仍能看出這是個養優處尊的中年美婦。
中年美婦?養優處尊?會是劉氏嗎?是她親自與殺手組織交易,要除掉他的嫡長子嗎?徐其昌怎麼也無法相信那個愚蠢膽小的劉氏有這般凌厲的手段,十萬兩銀子,她手裡怎麼有這樣多的銀子?大將軍府每年的賬目他都瞧過,哪怕他不在府裡的那些年,管家都會把府裡的賬目謄抄一份送到他手裡。
他知道劉氏藉着掌家之便從中貪了銀子,但在他認可的範圍內,且大多被她貼補在孃家了。這十萬兩銀子從何而來?劉氏到底揹着他都做了些什麼?她的怯弱愚蠢難道都是裝出來的?
徐其昌不想相信,要他承認自己看走了眼被個女人玩弄於股掌之上,這恐怕比殺了他還難受,他的驕傲,他的自尊,讓他如何低下這個頭?
可他的理智卻又告訴他這應該是真的,交易那一日劉氏在做什麼?他記得那一日她是出了府的,說是去皇覺寺上香。他之所以記得那麼清楚是因爲那一日有個官府通緝的江洋大盜逃入皇覺寺,抓捕的時候出了點岔子,香客住的院子被賊人縱了火。他接到消息的時候還十分擔心在皇覺寺上香的劉氏的安危,派了二子令寬去接。
而且那一日是長子認祖歸宗後的第二日,那麼早的時候她就已經決定要對他的長子下手了嗎?倒真難爲他能忍這麼久!
他的後院原來還窩着一條歹毒的美女蛇啊!還是他兒子的生母!
徐其昌心中無比憤怒,胸中的那把火燒得他有種想要殺人的衝動。他不是接受不了自己看走眼的事實,而是在想:劉氏做的事情令寬知不知道?又知道多少?若是不知道那還好說,若是知道而任由着他的姨娘對他大哥下手,那——
徐其昌的雙手驀地攥緊,心中眼底無比複雜,他在這個兒子身上花費的心血是最多的,幾乎是照着繼承人來培養的。若是,若是二子真是一個自私沒有友愛之心的畜生,那他該怎樣選擇?殺了?放逐?囚禁?徐其昌的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
徐其昌到芙蓉院的時候劉姨娘正醒着,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從日落她就開始心神不寧,總覺得要有什麼事情發生似的,去內室拜了佛祖後心慌纔好了一些。可是晚上睡覺的時候卻是一個勁地做噩夢驚醒,醒來後心悸不已。
夢中不是懸崖就是刀斧加身,劉氏驚疑不定,不敢再睡了,下了牀正準備去拜拜菩薩,拜佛祖既然不管用,那就換菩薩試試。就在這時她聽到外頭響起了騷亂,繼而聽到了奴才給大將軍請安的聲音,她很詫異,這麼晚了大將軍怎麼過來了?不過卻也鬆了一口氣,大將軍身上煞氣重,陽氣足,有他鎮着,這下她總不會再做噩夢了吧?
“大將軍您怎麼過來了?”劉姨娘笑着迎過來。
徐其昌揹着手面無表情,看了穿着中衣一臉溫柔的劉姨娘一眼,揮手把丫鬟打發下去了,“都下去吧,本將軍與姨娘說說話。”聲音裡透着一股冷意。
劉姨娘卻沒有覺察,還以爲徐其昌跟寧氏起了爭吵來她這尋求慰藉呢,自己一定要把握住這個機會,挽回大將軍的心。於是她十分高興地對青煙道:“這裡不用你伺候,你回房睡去吧。”
“是,奴婢遵命!”青煙把茶壺輕輕放在桌上就退下去了。
劉姨娘溫柔地走向徐其昌,“將軍,妾服侍您安歇吧。”伸手就要來解徐其昌的衣裳。
徐其昌身子一斜躲過她的手,“是你買通香雪海的殺手要寧非的命!”
劉姨娘瞳孔猛地一縮,心中咯噔一下,臉上驚愕無比,“將軍您說什麼?什麼香雪海?是香料名稱嗎?殺手?要大公子的命?妾聽不懂將軍在說什麼。”雖然猝不及防,但劉姨娘還是留意到大將軍的那句話是肯定,而非疑問。
徐其昌緊盯着劉姨娘的臉,沒有瞧出絲毫的破綻,眼神暗了暗,道:“劉氏,這麼多年了,本將軍居然看走了眼,沒想到你一深宅夫人還有這般了得的手段,居然都敢買兇殺人了!說,你哪裡來的那麼多銀子?”他捏住劉姨娘的下巴,慢慢逼近。
劉姨娘吃痛,臉上浮上痛苦之色,無比委屈地道:“將軍,您弄疼妾了。妾實在不知您在說什麼?妾每月二十兩的月利銀子,哪裡有很多銀兩了?將軍懷疑妾買兇殺人?殺大公子?真是天大的冤枉啊!妾一深宅婦人,走路連螞蟻都不敢踩,怎麼敢買兇殺人呢?將軍您是不是弄錯了?”
她的眸子水水潤潤的,淚珠盈於睫上,神情委屈,唯獨沒有驚慌和心虛。
徐其昌哼了一聲,猛地一甩手,劉姨娘跌倒在牀上。徐其昌居高臨下看着她,“你這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你還不知道吧?香雪海的老巢被人挑了,你與他們的交易證據正落在本將軍的手裡。十萬兩銀子,劉氏給本將軍老實交代到底哪來的銀子?”
劉姨娘垂下的眸子裡閃過慌亂,香雪海被挑了?真是廢物!她飛速地回想了一下,並沒有留下什麼把柄和泄露身份的東西,心下又重新鎮定,揚着梨花帶淚的臉分辯,“妾冤枉,妾沒有做過!將軍您就是打殺了妾,妾還是沒有做過。妾哪有十萬兩銀子,妾膽子小的很,哪裡敢殺人?而且妾與大公子無冤無仇的,怎麼可能會——”
徐其昌冷冷地盯着劉姨娘,不可否認她說得很對,這也是他想不明白的地方?眼睛一閃他又道:“兩個月前二十八那一日,我記得你是出了府的,那一日你去了哪裡?”
“將軍您仍懷疑妾?”劉姨娘一副傷心的樣子,心下卻思忖如電,“那一日妾是出府了不假,可妾是去了皇覺寺上香,丫鬟婆子都可以作證,皇覺寺的師傅們也可以作證的,還有寬兒,那日是寬兒接妾回府,他也可以爲妾作證。將軍信不過妾,那您總信得過您一手教出來的兒子吧。”
“本將軍自然信得過令寬,劉氏,你最好不要讓本將軍抓到你的把柄,要是本將軍知道你把令寬也牽扯進來,哼,你知道本將軍的手段。”徐其昌如鷹般銳利地盯着她,“本將軍早就與你說過,安分守己,本將軍自會給你一份體面,你自己心生妄念,你置令寬於何地?有這樣一個生母你讓他怎麼擡得起頭做人?”
徐其昌就見劉姨娘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他心中有數,花了極大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的雙手,冷冷地道:“以後你就不要出院門了,明天我就使人在院子裡收拾個小佛堂,你以後就呆在裡面唸經贖罪吧。”
徐其昌再次冷冷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劉姨娘大驚了,撲過去扯住他的袖子,“將軍,妾冤枉,冤枉呀!您不能這般沒有證據就定了妾的罪。這麼些年了,妾就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將軍好狠的心啊!”
徐其昌冷冷地睥睨着她,“有沒有做過你我心知肚明,好在寧非無事,否則,哼!就這已經是瞧在令寬的面子上了,否則本將軍早就讓你暴斃了,你好自爲之吧。”他的眸中殺意一閃而過。
劉姨娘雖是個妾室,卻是令寬的生母,令寬正值說親之際,生母暴斃總是不大好。而且手上的那些證據到底不足,他也真不大相信憑着劉姨娘一個人就能找上殺手組織,誰給牽的線?她的背後還有沒有其他人?所以他要留着劉姨娘吊出她背後的人。
徐其昌走出老遠,還聽到身後劉氏“妾冤枉”的喊聲,他勾了勾脣角,露出一個無比冰冷的笑容。要是被他知道哪個作死的把手伸到他的眼皮子底下在他的府邸裡搞事情,他定要把他滿門都剁碎了喂狗。
劉姨娘自地上慢慢爬起來,臉上的淚水收得一乾二淨,整個人無比冷凝。“呵呵呵”,她低聲笑起來,在寂靜的夜裡清晰無比,詭異而又瘮人。也幸虧這會丫鬟都被打發下去了,不然非得把人嚇死不可。
沒死?小賤種倒是命大!劉姨娘心裡遺憾極了。香雪海也是倒黴,居然被人挑了老窩,還連累到了自己,呵呵,居然被將軍知道了,可那又如何?不是也沒拿住切實的證據嗎?不然就不是小佛堂唸經這麼簡單了,她當然沒有錯過將軍眼底一閃而過的殺意。劉姨娘心底悲涼,二十年了,就是一塊石頭也該捂熱了,可大將軍呢?那個劍眉朗目的男子她是真的心悅啊!
沒關係,她還有兒子,還有寬兒!她的寬兒又懂事又孝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兒子的。唯一遺憾的就是那個小賤種怎麼就沒死呢?以後再想下手可就難了,不過沒關係,她有的是耐心,她就不信找不到機會?
偌大的京城,寧非除了大將軍府也就阿九這裡可去。自大將軍府離開他就又回了阿九這裡,沒有去吵阿九,而是隨意挑了間客房睡覺,第二天一早纔去見阿九。
阿九見到寧非的時候,腦子有一剎的空白,然後斜着眼看他:“你的東西落我房裡。”他指的的是那一疊銀票。
寧非眨了眨眼睛,道:“哦,你收着吧,這不是弄髒了你府裡的地嗎?”
阿九彎了彎嘴角,“也行,你的住宿飯錢都擱裡頭了,我新得了個廚子,手藝不錯,回頭你嚐嚐。”他也就是隨口說說,銀票都到了他手裡還想拿回去?想得不要太美哦!
寧非自然是求之不得了,其實他早就發現阿九財迷的性子了,區區身外之物,博得佳人一笑,再划算不過了。寧非見阿九心情好他就忍不住想要得寸進尺,“阿九,你怎麼也不問問我爲什麼回京?”扁着嘴,很委屈的樣子,像個鬧着要糖吃的孩子。
阿九失笑,笑得囂張而又不屑,“寧小非,你多大了?怎麼還跟個三歲小孩似的。”
寧非被他笑得羞惱,“阿九,你剛剛纔收了我一百零七章銀票,咱們是不是該數一數有多少銀子?”
事涉銀子,阿九立刻就換了一副嘴臉,“哦,寧小非你不是去漠北了嗎?怎麼又折回來了?”嘴角微微翹起,帶着三分認真,三分的漫不經心。
寧非瞬間就被安慰到了,“阿九,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這一路遇了七八次刺殺,氣得老子,哦不,氣得我一怒之下就折回京城掀了殺手組織的老巢,呃,就是昨晚那些。”寧非說得興起,粗口差點就爆了出來,“阿九,你能猜到是誰想要的命嗎?”他湊近阿九神秘地道。
阿九瞥了他一眼,道:“這有什麼好猜的,能是誰?當然是你爹的姨娘了。”別人誰吃飽了撐了去謀害他?
寧非很詫異,“你怎麼猜得這般準?”他沒露一點痕跡吧?就是他這個當事人得知是劉姨娘買兇殺人也十分意外的,他在府裡跟她都沒有說過話,只遠遠偶遇了幾回,在她的印象裡,劉姨娘是個有些蠢的女人,再說了他與徐令寬也沒到你死我亡的地步,劉姨娘怎麼就喪心病狂地想要他的命?他實在沒法把她和幕後主使人聯繫在一起。
阿九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哂笑道:“你不要小瞧了女人,是要吃大虧的。”頓了下又道:“劉姨娘那人吧,以前沒有你在,徐令寬就是大將軍府的第一人,不需要爭,不需要搶,就能得到一切。所以無論是劉姨娘還是徐令寬,一個溫柔賢惠守本分,一個知禮謙虛又上進。現在你回府了,到嘴的肥肉飛了,美夢破了,她還能沉住氣嗎?你又從各方面力壓徐令寬,她可不得鋌而走險了?”阿九與他分析着。
寧非若有所思,就聽到阿九又問,“你爹怎麼說?”
寧非臉上露出諷刺的笑容,“他想包庇能包庇得了嗎?人和證據我都弄給他了。我求個公道不過分吧?”
阿九打量了他兩眼,“要是你爹包庇呢?”
寧非一怔,阿九笑得無比諷刺,“雖然同樣都是兒子,你重在有個嫡長子的身份,可徐令寬卻是實打實地與你爹有父子情分呀!你可別小瞧了情分,人的心都是偏的。你爹爲了徐令寬的前程,肯定是不會把劉姨娘怎麼樣的,他要是真有心包庇,你會怎麼辦?”
寧非的眼底一片冷凝,是呀,他爹要是有心包庇他該怎麼辦?他沉思起來。
當晚,徐其昌與寧非說了對劉姨娘的處罰,“寧非,不是爹包庇,而是劉氏並沒承認,你的證據又不足,而且我留着她還有大用。”他解釋着。
寧非笑了,“爹,兒子明白了。”恭敬又疏離。“您若是沒有吩咐,兒子即刻就返回漠北了。”
徐其昌皺了下眉頭,總覺得長子態度有異,卻又說不出什麼。
可第二天,徐令寬就渾身是血被擡回了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