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在屋子裡被劉方圓一記黑虎掏心打了個七葷八素,緊跟着發現歐陽先生掩面而逃的時候,劉四也知道事情好似有些不妙,當然打過趕緊溜之大吉的主意。可歐陽先生那是外傷,他卻覺得自己是內傷,等好容易緩了點打算跑的時候,他卻遇到了平生僅見的一對野蠻男女。
那一頓好打着實讓他這輩子刻骨銘心!
而被人捆上丟在馬背上疾馳押到這裡來的一路上,劉四同樣是生不如死。當最終被人丟下馬,堵嘴布拿掉之後,因爲一路劇烈顛簸,他幾乎連膽汁都吐了出來。
前前後後已經吃過很多苦頭,此時此刻,劉四自然大氣不敢吭一聲。儘管面對的並不是那位素來以厲害著稱的越大太太,而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然而,看到一旁被五花大綁堵了嘴的歐陽先生抖得和篩糠似的,他直覺地將這孩子劃歸爲極度危險人物。
否則歐陽先生平日那般注重風度儀表的人,怎麼會如此失態?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越千秋,戶部越尚書是我的爺爺,東陽長公主的獨生子是我師父。我這輩子本來沒什麼大志向,就想當個有長輩罩着,混吃等死的紈絝公子,可禁不住長輩的期望都挺大的,所以我也只好勉爲其難來幫幫大人們的忙。”
說到這裡,越千秋就拿出匕首,直接把劉四的褲帶給割斷了,看到那兩截褲腿倏然落地,對方下意識地夾緊了雙腿,他就乾咳了一聲。
“那位歐陽先生可以作證,其實我不知道怎麼審犯人,這把匕首也用得不大熟練。要是萬一磕着碰着什麼要命的地方,劉四爺你別見怪。不過我聽人說過,就算下頭的東西沒有了,也還可以進宮去,有我師父介紹,內侍省肯定收你們,日後就不愁吃穿了,壞事反而變好事。”
這小孩兒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劉四爺簡直要瘋了。
見歐陽先生面色煞白地拼命給他打眼色,他不知道對方是想讓他說還是不讓他說,這麼一猶豫,他只見越千秋手上的匕首彷彿無意之間往下一揮,這一驚可非同小可。等察覺到下身一陣涼颼颼的,低頭看到地上落了一叢黑毛,他那點心防立時全盤瓦解。
“我說,我都說!白家幾位老爺商量下來,說是把那些個孩子交給越大太太,白家不養這些身份有干礙的閒人,可就是這個歐陽鐵樹找上門來,說是他家中主人身份尊貴,想要養一批懂得武藝的男女孩子在身邊,日後充作心腹。”
既然起了個頭,他就原原本本地往下說道:“可這些孩子畢竟最小的也已經六七歲了,最大的甚至有十三四,都已經懂事,歐陽鐵樹就和我商量,讓我逼他們籤賣身契,然後假裝把他們送去白家,他半路出面截下,然後搜出賣身契一把火燒了,這樣就能讓他們真正歸心。”
越千秋頓時眉頭大皺:“那你在白家還怎麼呆下去?”
劉四訥訥說道:“白家又沒什麼了不起的人才,就算是官當得最大的大老爺,也不過是一個員外郎,老夫人一死就更不如從前了,我原本打算去投奔歐陽鐵樹背後的那位貴人。”
越千秋之前還覺得英小胖不大可能做這種事,因爲之前那一場猴子戲漏洞百出,可此時聽到劉四的供述,他仔仔細細斟酌了一遍,倒覺得一個個環節還挺有想法的,不禁有些狐疑。
如果不是他和嚴詡還有周霽月三個剛巧碰到孫立,來到了白家莊子,大太太又帶着蘇十柒過來,這劉四和那個歐陽鐵樹兩人聯手,說不定他們回頭找來,真會是一場空!
就算不是英小胖,也許真的是馮貴妃想給胖兒子施恩順便招攬點班底?
看越老太爺和東陽長公主的態度,聽嚴詡和齊南天的口氣,那女人好像不是聰明人……
知道劉四這兒該問的都問了,越千秋毫不客氣拿起一團破布把人的嘴堵了,這纔來到了滿頭大汗的歐陽鐵樹面前。等到他把歐陽鐵樹嘴裡的東西拿掉,也不用他如何作勢,這位就慌忙說道:“九公子,我之前說得都是真的,是英王殿下差遣我做這件事的!”
見越千秋彷彿將信將疑,歐陽鐵樹就趁熱打鐵地說:“英王殿下一直都很想和越家更親近一些,所以貴妃娘娘纔出此下策……”
沒等歐陽鐵樹把話說完,越千秋就打斷道:“你見過貴妃娘娘?還是你見過那小胖子?”
聽到越千秋竟然把李易銘直接稱作小胖子,歐陽鐵樹也好,劉四也罷,全都不由得愣在了那兒。尤其是沒見過真正大世面的劉四,聯想到剛剛越千秋報出的那一堆身份,如今又分明是認識當今皇帝的那個獨子,他幾乎把腸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他還不如把這些孩子好好送到越家去,說不定還能巴結上這位公子!
歐陽鐵樹有些支支吾吾地說:“當然……當然見過……”
“英小胖人多高,多胖?口頭禪是什麼?喜歡吃什麼?喜歡幹什麼?”
越千秋張口就是一連串問題,見歐陽鐵樹一個也答不上來,他就哂然一笑道:“看看,你還說見過,可我問的你卻都答不上來。至於貴妃娘娘,她就從來沒有出過宮,料想你也不可能進過宮,我也就不用問你了。”
此話一出,劉四登時大吃一驚。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歐陽鐵樹,奈何嘴裡堵着一團破布,想說什麼卻根本說不出來。可他那圓瞪的眼神已經明明白白表達出了他的憤怒。
你這個騙子,惡棍,你把我害慘了!
歐陽鐵樹被越千秋說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可當看到劉四那憤怒中夾雜着鄙夷的目光,他終於忍不住了,竭力申辯道:“貴妃娘娘我是沒見過,英王殿下我也沒見過,可我見過英王殿下身邊的一個親信內侍!那人公鴨嗓,做派都是宮裡出來的,說是替英王殿下選幕僚……”
接下來,歐陽鐵樹就給越千秋和劉四好好講了一個窮書生如何寒窗苦讀,最終被貴人看重,買房置地,納妾蓄婢,招攬了幾十名家丁兼打手,過上美好生活的勵志故事。
在他的吹噓中,自己給李易銘謀劃的條陳每次送上去,都會得到非常明確的嘉獎和賞賜,而那位英王也常常會讓他做一些事情。
比方說,結交某些前途無量的讀書人。
比方說,像今天這樣招攬一批年少卻又有能力的孩子。
眼見得歐陽鐵樹越說越是狂熱,最終甚至已經開始憧憬明君賢臣,出將入相的風光,越千秋終於忍不住把那一團破布重新塞回這傢伙嘴裡,隨即長長舒了一口氣,使勁掏了掏耳朵。
不容易啊,終於清靜了!
他頭也不回地轉過身出門,等重新把門合上,看到大太太面色沉靜地站在那兒,身邊沒有任何僕婦或是隨從,見了他來微微頷首,隨即轉身往外行去,他連忙快步跟上。
出了這內外隔開的屋子,來到了外間那空曠的院子裡,越千秋方纔聽到了大太太的一聲嘆息。他知道隔牆有耳,剛剛大太太什麼都聽到了,也用不着他複述。至於解釋說明他那下三濫的逼供手段,那就更加沒必要了,沒見大太太根本沒有挑剔這個的興趣?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聽那歐陽鐵樹的口氣,他受招攬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爲所謂的英王殿下做事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今次被我們撞見,不論是別人故意設計,還是巧合,都非同小可。而如今城門已經關閉,內外隔絕,我就怕此事還只是一個引子。”
越千秋對如今這美好的生活非常滿意,不希望發生任何一點變故,此時被大太太這麼一說,他不禁大驚失色:“大伯母,你別嚇我,你總不會說金陵城裡今天晚上會大亂吧?”
大太太笑着搖了搖頭,心裡生出了一種非常不妥當的感覺:“不是兵變才叫大亂。要知道,流言可以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