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千秋在國子監冬會上砸場子,皇帝得以通過兵部侍郎鍾亮,把國子監改革方案拋出來,不但重申了縣學和州學的重要性,而且還把原本官宦子弟壟斷的國子監,擴充成了擁有衆多學府的最高教育機構。
可皇帝嘴上說要給越千秋一座學校,也開玩笑提出了期限讓他拿出有說服力的條陳,實則他壓根不認爲,還不到十四歲的越千秋真的能拿出什麼東西來。當然,如果越千秋真的拿出了越老太爺又或者嚴詡支持的某個方案,他也不介意劃一點資源讓小孩子去胡鬧一下。
然而此時此刻,看到陳五兩放在自己面前的那厚厚一本奏疏,皇帝實在是莫名驚詫了。
“這是什麼?”
陳五兩苦笑道:“武英館辦學可行性報告。”
見皇帝聽着這簡簡單單的十個字,臉色卻分明有些茫然,陳五兩不得不硬着頭皮解釋道:“是早起東陽長公主親自送來的,說是越九公子帶着一羣朋友折騰出來的東西,先呈給皇上過目,皇上可以隨便改。改完了越九公子就名正言順地往上遞,不行他就回去再寫一份……”
皇帝頓時氣樂了:“他竟然讓朕先給他把關?就連那小胖子都沒他這麼大膽!”
陳五兩垂頭不吭聲,心裡卻想道,您還拿他和您的大胖兒子比?那小胖子您至少還管管呢,可這大膽小子您連管都不管,這不是皇上您自己慣出來的嗎?
嘴上笑罵,皇帝終究還是翻開了越千秋的奏疏,可一看格式,他再次愣住了。和那些對仗工整,炫耀文采的奏疏不同,越千秋的這篇文章可以說完全乾巴巴的,可就是這樣乾巴巴的東西,卻讓原本只是漫不經心的他變得聚精會神。
一、辦學對象
已有初步經史基礎,年在十二到十八歲,文武兼備之適齡少年。初定招生人數百名。
二、辦學目的
培養禮樂射御書數全面發展之複合型人才,爲朝廷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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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辦學條件
管理:正六品上朝奉郎越千秋任武英館館長,另聘請德高望重官員數人,學官數人爲名譽理事,組成理事會。百名學生推舉十二人,爲學生會。理事會和學生會共治共管。
師資:向天下禮聘有才有德,文武兼備之士人。
經費:武英館隸屬於國子監,每年第四季編制經費預算表,戶部根據預算表撥款。若有不足,則從各生家中募集捐助,又或由學生入學繳納之費用補足。每年前二十名優等生免費,獎學金助學金條例見附錄……
等長長一篇奏疏,一二三四五六七一條一條看完,見林林總總上千言,文采固然談不上,可條理清楚,遠勝過某些囉囉嗦嗦的公文,皇帝忍不住輕輕用手敲擊着桌面,似乎正在躊躇。
君無戲言,更何況他是當衆對越千秋許諾的。而以越千秋那脾氣,自然會當真把這奏疏送到他面前。如果只是前頭那幾條,也許他就置之一笑了,偏偏越千秋在奏疏末尾夾了一張夾片,提出把各大門派的少年子弟納入武英館學生範圍,他就不能把這當成是兒戲了。
“怪不得叫武英館,這小子原來是早有伏筆!”皇帝似笑非笑地把奏疏合上輕輕丟在案頭,隨即若有所思地說,“五兩,你親自去見見那小子,問問他這奏疏是他自己的主意,還是怎麼着?”
頓了一頓的皇帝沒好氣地說:“他十四歲就想撈一個官噹噹?簡直無法無天!阿詡不是還閒着嗎?他不知道讓自己的師父出來掛個頭頭的名?否則他那小身板扛得住衆口鑠金?”
陳五兩苦笑了一下,隨即低聲說:“聽長公主剛剛帶話的口氣,這份奏疏,說是大家參詳,其實主要是九公子一個人的主意。嚴公子大概沒那功夫,長公主說,嚴公子似乎想借着這次重修武品錄的機會,會一會各大門派掌門,來一樁大動作……“
他這話還沒說完,皇帝就氣得拍了扶手:“阿詡這個從來不讓人省心的臭小子,他怎麼就陷在這武林的圈子裡出不來了?他要離經叛道,還不如學越小四,那小子出走這十幾年,終生大事沒耽誤不說,在北邊搗騰出多大的局面?”
“可長公主似乎挺高興的,真要是越四老爺那樣,長公主不得找皇上您訴苦?”陳五兩見皇帝已經氣餒,他就小心翼翼地說道,“皇上剛剛說到越四老爺,似乎越老太爺這兩日在政事堂和人炫耀,說是他又多了個孫女,結果把趙相公氣了個倒仰……”
首相趙青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和他這個皇帝相反,家裡都是兒孫,沒有一個女兒孫女!
趙青崖雖不至於在他這皇帝面前抱怨這個,可在外頭對老友們說過好幾回了,道是家裡簡直如同和尚廟。
皇帝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想了想幹脆說道:“這樣,你也不用特意去見千秋了,先去一趟政事堂,把千秋的這東西給趙越裴三位相公看看。千秋既然不怕做衆矢之的,朕就給他推波助瀾,有他在前頭吸引注意力,這州學縣學,包括太學招生,應該就能少些波瀾。”
他算是明白越老太爺從前幹嘛寵着越千秋上躥下跳了,那小兔崽子在前頭惹是生非吸引別人注意力的時候,他們在背後能悄悄做成多少事情?
越千秋當然不知道,自己一拍腦袋搗騰出來的辦學可行性報告,先由東陽長公主預審,皇帝二審,隨即又被打到政事堂三相面前再審,緊跟着還要拿到朝會上去討論。
對於並不是深謀遠慮,而是喜歡背靠大樹好乘涼的他來說,搗騰這份東西,最初純粹是被之前的國子祭酒周大康逼的。可當他先後對越老太爺和小夥伴們說到這個武英館時,他想到的還有另一個假公濟私的好處。
那就是回頭能否把周霽月留下來!畢竟,那都是好久不見的小夥伴了!
周霽月已經當了六年的白蓮宗宗主了,如今把白蓮宗交給親叔叔,自己來金陵上學深造應該沒事吧?至於什麼男女有別……實在不行還能男扮女裝去求學嘛!
總而言之,在石頭山上石頭城,石頭城中玄刀堂泡了三個白天,和白不凡打了前後四場,和其他人打了無數場,順便炮製出一份可行性報告之後,越千秋覺得自己之前被越小四弄得有些抑鬱的心情,終於有些好轉,就連那乖巧小魔女似的妹妹,他也摸索出瞭解決之道。
畢竟是個還不到五歲的小丫頭,他只要每日早出晚歸,人還沒起來的時候出門,人睡下之後再回家,減少見面的時間,那就足夠了。
至於磨合和加深兄妹感情之類的,暫時被那小丫頭坑怕了的他完全提不起興致。
可這一天晚上,踏着漫天星斗回家的越千秋,卻在親親居門口被截住了。見親自堵門的不是別人,竟是越老太爺,他不禁呆了一呆。
“小兔崽子,能耐見漲啊,你那份奏疏皇上原封不動地轉了政事堂,政事堂又送到禮部,禮部轉戶部,然後整個六部統統轉了一圈,一片軒然大波,你倒還安安心心泡在你的玄刀堂當你的大師兄?”
越老太爺說到這裡,冷不丁一個箭步上了前來,見越千秋第一反應便是縮腦袋捂耳朵,他不禁想起了和這小子一模一樣憊懶模樣的幼子越小四,頓時又罵了一句。
“丟下你妹妹一個人在家裡,你這個當哥哥的也好意思!”
聽出後半截纔是越老太爺話裡的重點,越千秋雖知道自己犯不着和個四五歲的小丫頭記仇,可還是低聲嘀咕道:“爺爺,家裡還有其他弟弟妹妹能陪諾諾,我這不是事忙嗎?”
“哼,要不是看在你這武英館什麼報告讓朝中亂成一鍋粥,信不信我捶你?”
越老太爺盯着越千秋看了好一會兒,最終長嘆一聲道,“在這家裡,除了你大伯母還有長安,你就沒什麼親近的人了。我看你那天這麼急急忙忙地出去帶了諾諾回來,還以爲你終於想通了,倒是挺高興,可你這幾天又不管她,你這不是半途而廢嗎?”
“要知道,諾諾確實和她嘴裡說得那樣,很想親近你這個哥哥。你大伯母說,諾諾在她那兒的時候,雖說學什麼背詩之類的都很用心,但說話不多,背地裡都哭過兩次了。”
“她雖說是你爹的女兒,但你纔是我一手帶大的,真要說我偏心,那也一定是偏心你,而不是偏心她。可我爲什麼如今對她比對你還好,常常把她叫到面前去問,還不是爲了你?千秋,爺爺總有一天要去的,你一個人縱使朋友再多,可沒有親人能行嗎?”
“你爹上次來的這一回,我就察覺到,他對你還是關心的,並沒有因爲我把你記在他名下,就對你這個兒子耿耿於懷。而今他只有這一個女兒,我不是要你去討好她,她既然倚賴你,你只要略施小計,還不能和一個小丫頭相處得好?”
越千秋聽着這些掏心窩似的話,不知不覺就覺得心裡發熱,臉上發紅。當老爺子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即一聲不吭轉頭就走時,他終於真心實意地躬身行禮道:“多謝爺爺提醒,千秋知道錯了,以後一定改!”
越老太爺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知道了就多陪陪那丫頭,帶她出去逛逛,也讓她認識認識你那些小夥伴。以你的本事,讓那丫頭信你更勝過信她爹,那是最容易不過的事!”
哼,他一定要讓那小丫頭日後只知道千秋哥哥,不知道她那個爹,看氣不死那小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