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關黑熊的木籠被人用滑輪和繩索逐漸拉開門,眼見得那頭高大的黑熊徐徐出來,先是動作慢吞吞的,可緊跟着就突然暴怒似的朝甄容撲了過去,饒是越千秋知道那傢伙的真實武藝應該比他還高上一籌,但就和他沒有陌刀一樣,此時甄容也沒有劍,他不禁捏了一把汗。
雖說人家曾經陷害過他,他也不是啥事都能置之一笑的大度君子,可既然甄容說過欠他兩次,以後一定會還,而且眼下又是非同小可的時刻,他當然不希望甄容出任何問題。
因此,眼看甄容一個輕輕巧巧的騰空躲過了那頭黑熊當頭揮下的巴掌,雙手還順勢在其肩膀上重重一按,耳聽得那一聲慘厲的嘶吼,他知道這趁勢進擊讓那畜生吃了個大虧,立刻想也不想就一拍桌子,隨即雙手放到嘴邊大喝一聲道:“甄師兄好樣的!”
有越千秋做了個榜樣,小猴子也跟着附和嚷嚷道:“甄師兄好樣的!”
慶豐年雖說平日絕不會這般咋呼,可此時被越千秋和小猴子一激,忍不住也跟着大吼應援。至於唯一的長輩嚴詡……他從來就沒把自己當成長輩過,這會兒那一聲暴喝比三個少年誰都響亮。
“甄容,掀翻這頭狗熊,你就是英雄!”
皇帝一手支着扶手斜倚在那兒,彷彿沒聽見這聲音似的,目光並沒有太多地關注場中的少年搏熊,而是若有所思地放在了今天這三撥人身上。
見蘭陵郡王蕭長珙已經被晉王蕭敬先拉過去了,兩人正在那沒事人似的指指點點看熱鬧,而汪靖南和汪楓父子反而更關注場中那驟然激烈起來的比拼,他瞥見徐厚聰有些心不在焉,最終又把目光投向了下頭正在大呼小叫的越千秋。
儘管最初只是第一眼的印象,可越千秋剛剛說話時那種滿不在乎,理所當然的神氣,以及那似曾相識的某點特徵,卻讓他不由自主想到了那個已經過世的女人。
此時此刻,哪怕只是對着越千秋的後腦勺,可他卻在恍惚中覺得彷彿有一張面容從那個背影中浮現出來,嘲弄地對他冷笑。
沒想到他也會有胡思亂想的那一天,明明是不可能的……
就在皇帝微微失神之際,就只聽突然又是砰的一聲,再看時卻發現越千秋已經站了起來,整個人激動得彷彿差點就要跳上桌子去:“甄師兄怎麼這麼不小心!”
之前之所以要圍起木柵欄,就是因爲皇帝觀戰的貴賓席,就在演武場邊上。雖說這會兒柵欄因爲皇帝一句吩咐給撤了,可爲了以防出問題,貴賓席的前頭裡三層外三層圍着整整百多名將士。
即便有這層層阻擋,可皇帝坐得最高,看得最遠,此時定睛一看,便清清楚楚地瞧見了甄容右側袖子不知何時竟是被熊爪抓了下來,裸露在外的右臂上還能看見條條血痕。
就在這時候,旁邊傳來了汪楓一聲小小的嘀咕:“不過如此……”
然而,就是這個此字話音剛落之際,隨着甄容一聲厲喝,觀戰的每一個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見,剛剛纔現象環生的少年竟是趁着黑熊擡起兩隻前腳趁勢進擊時,縮身往其腹部猛地一撞,除了幾個眼力很好的高手,餘者大多沒看清楚,甄容那雙手驟然一下狠狠擊在了熊腹上。
剛剛那犧牲了一個袖子外加右臂險些重傷之後,竟是如此凌厲的反擊!
隨着一聲比之前更加淒厲數倍的嘶吼,那隻笨重卻不失敏捷的黑熊一下子狂怒了起來,雙掌猛地朝後退的甄容狠狠拍了下去,可少年速度極快,竟是險之又險地脫出了那兩隻前掌的攻擊範圍。
而隨着他的疾退,跳上桌子站着的越千秋赫然看見,有星星點點的鮮血從甄容指掌間滴落了下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沒說話,卻只聽身側小猴子忍不住叫道:“甄師兄又受傷了嗎?”
“傷的是那頭蠢熊!”答話的卻是嚴詡,剛剛和越千秋同樣緊張的他,這會兒卻鬆弛地靠在了椅背上,眉開眼笑地說,“我還以爲青城只有劍上功夫厲害,沒想到甄容這一雙肉掌竟然也有摧山裂石的本事,剛剛他那一手五指如刀穿透進去,夠那蠢熊喝一壺的!”
就在這時候,慶豐年卻輕呼一聲道:“還沒結束!”
場中受傷的黑熊腹部已經被血染紅了,然而,已經完全陷入癲狂的它非但沒有因此降低速度,反而四腳朝地飛奔了起來。儘管甄容或閃躲,或騰挪,步履幾乎遍及全場,可那頭黑熊彷彿完全認準了這個傷了它的大敵,自始至終就沒有朝演武場外諸多觀衆投去半分關注。
汪靖南身邊的汪楓看着甄容引着黑熊兜圈子,他又忍不住哂然道:“這是想要和黑熊比拼誰耐力更強麼?若是如此,我大燕有的是可以更短時間結束戰鬥的勇士!不過如此,神箭將軍剛剛對這甄容的稱讚,實在是有點言過其實了。”
徐厚聰面上不動聲色,見汪靖南緊皺眉頭注視着蕭敬先和蕭長珙,根本沒有注意場中的人熊對決,更不要說此時替他解圍,他頓時想到那位如今正在出使吳朝的秋狩司副使樓英長,突然覺得這秋狩司的第一把手和第二把手的性格實在是截然不同。
樓英長是招賢納才時對你表現得恨不得掏心掏肺,而汪靖南卻是忠君至上,即便有樓英長推薦,對他也總是帶着幾分審視和提防。
可就在這時候,他便聽到了一聲嗤笑:“自己眼力不夠好,還說神箭將軍眼力不好?放風箏的戰術溜熊,那也不是誰都能做的,甄師兄如果願意,剛剛那一下就能剖心取膽,可皇帝陛下既然要看鬥熊,怎麼也得多溜一會兒吧?否則下場一招就斃熊,然後施施然回來,他是風光了,皇帝陛下也好,我們這些觀衆也好,多沒有趣味?”
聽到越千秋開口譏刺汪楓,話裡話外卻對自己彷彿頗有善意,徐厚聰立時暫且拋開了那嘀咕。他現在已經不那麼擔心醜事被越千秋撞破之後,對方把這一茬揭出來。
若是如此,不論越千秋是想要藉機從他這兒打探什麼也好,另有目的也罷,這都是以後要考慮的事,今天斷然不至於有難關。
汪楓卻對越千秋的胡攪蠻纏火冒三丈:“強詞奪理誰都會,若是最後輸了,那時候我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甄師兄若是輸了,我就單槍匹馬親手去抓一隻熊來賠你,若他贏了,你也同樣給我單人去抓一隻熊來,你敢賭嗎?不敢賭就閉嘴!”
見越千秋和汪楓竟是脣槍舌劍,你來我往,徐厚聰卻已經謹慎地閉上了嘴。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的他突然瞧見皇帝對他勾了勾手,他就立時上前去,微微彎下腰來。下一刻,他就只聽得皇帝在耳邊問道:“南朝那個正在和汪楓鬥口的少年到底是誰?”
對於這個問題,徐厚聰有些意外。雖說越千秋儘管沒有下場搏熊,可實在是夠顯眼。然而,皇帝爲什麼非要問他?在場的汪靖南也好,蕭敬先和蕭長珙也好,每一個人應該都能給皇帝一個詳盡的回答。可他來不及多想,更知道自己不宜在這其中玩什麼花樣。
“皇上,那是越千秋,南朝政事堂次相越太昌的孫子……準確的說,應該是養孫。”
心中驟然一跳,皇帝微微皺眉道:“越太昌朕當然知道,那是南邊有名的能臣。不過你說是養孫……他不是越家血脈?”
“據說是那位相爺在路上撿回來的。”徐厚聰輕輕笑了一聲,隨即壓低了聲音,“越太昌的幼子不大成器,十幾年前逃婚離家出走,就再也沒回去過。老爺子大概是怕兒子有個三長兩短絕了後,所以就把這個撿來的孫子記在了幼子名下,將來承繼香火,祭祀也有個人。”
“朕想起來了,原來是那個之前害得長珙捱了一巴掌的孩子?”皇帝終於想起之前這段時日在上京城一度沸沸揚揚的那個消息,當時他是又好氣又好笑,雖說明知道是有人故意給這位剛剛加封的蘭陵郡王臉上抹黑,可他也沒太往心裡去。
至於當年使團回來時是否傳過這事,他早就不記得了。
可現在,他的心情卻猶如怒海生濤似的,一隻手不知不覺地緊緊抓住了扶手。
偏巧在這時候,皇帝的耳畔又傳來了越千秋的聲音:“甄師兄幹得好,竟然抉了它的眼珠子!這下子,某些有眼無珠的人該知道你的厲害!”
皇帝幾乎下意識地一推扶手站起身來,正正好好看見場中甄容從黑熊的肩膀上騰身躍下,而那頭原本兇悍勇猛的黑熊兩隻眼窩處已經變成了血洞,一時徹底發起狂來,再也顧不得甄容這個罪魁禍首,竟是昏了頭一般,只顧着朝一個方向狂奔了過去。
剛剛見兒子和越千秋針鋒相對,汪靖南也懶得理會,目光一直都在悄悄留心同坐一席始終在嘀嘀咕咕的蕭敬先和蕭長珙。
此時見那黑熊失控,他本待給這些不受待見的南朝人下點眼藥,可偏偏那發瘋的黑熊並不是朝着皇帝這邊,他就算指摘甄容居心叵測,引熊行刺,卻也說不出口。
就在那黑熊眼看快狂奔到了演武場西面邊緣的剎那,就只見一條人影猶如疾風似的從後頭追了上去,而在這狂奔之中,就只見人從左肘到左肩猛地拉後,隨即整條左臂猶如鋒利的長槍一般驟然前刺,整隻手竟是從瞬間沒入了這隻碩大的黑熊的後背。
那一瞬間,汪靖南幾乎倒吸了一口涼氣。而他身邊的汪楓眼看那隻黑熊頹然前衝了數步,最終倒地,他不由得失聲驚呼道:“這不可能,那熊皮又不是一撕就破的紙,他身上必定暗藏利刃!御前竟敢暗藏利刃,簡直心懷叵測,快拿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