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
小胖子完全沒想到,自己興沖沖地跑來找越千秋,結果卻被人乾脆利落地回絕了。還來不及回房沐浴更衣的他惱火至極,一拳頭捶在越千秋矇頭大睡的軟榻上,怒氣衝衝地說:“這不是我讓你去,是父皇也叫你去!你想抗旨嗎?”
“別的事情也就算了,皇上怎麼說我怎麼做就是了,唯有這件事不行。”越千秋隨手把蓋在臉上的書往地上一扔,毫不退讓地怒視小胖子道,“蕭敬先對你那些指點也許對你幫助很大,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當猴子耍,我幹嘛要管他的死活?”
“你……”小胖子氣得想伸手去抓越千秋的領子,可手快碰到對方的脖子時,他卻被越千秋那倔強桀驁的目光被逼了回來,頓時氣得狠狠踢了軟榻一腳。毫無疑問,那強大的反震力疼得練武不成的他直叫哎喲,見越千秋還是不理他,他終於一屁股在軟榻上坐了下來。
“但不管怎麼樣,你之前被抓的那次,蕭敬先主動現身自投羅網了。我知道你要說他不是爲了你,後來也確實在關鍵時刻利用你煽風點火,可是……可是你和他終究相處一場。”
小胖子找不到太多好的理由,忍不住再次一捶牀板,“再說,你想想你當初從北燕把他帶回來的時候,想想你好容易從土裡刨出他的時候!要不是你一次次出手,他說不定早就死了,我知道是他欠你的,不是你欠他的!可是,千秋,你不是一直都挺重情重義嗎?”
見越千秋依舊冷臉不做聲,小胖子見這方法沒用,不禁用懇求的語氣說;“千秋,就當不是去救他,就當是幫我一次不行嗎?算我欠你一個……”
知道後頭一定是人情兩個字,沒等小胖子把話說完,越千秋這才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沒好氣地瞪着一臉委屈狀的小胖子:“你這個太子真是被他賣了還幫他數錢!行了,看在你面子上,否則我就是拼着被皇上教訓一頓,這次抗旨也抗定了!”
見小胖子喜形於色,他就意興闌珊地說:“看你這一身風塵僕僕的,趕緊回去換一身行頭,我也去找一套適合去探病的行頭。總而言之,一會你說話,我當擺設!”
“只要你去,什麼都好!”小胖子如釋重負,他只要越千秋去就行了,至於到時候越千秋是否願意說話,那就由不得這傢伙了。可他還是鄭重警告了一句,這才起身一溜煙衝了出去,心裡快速盤算該穿一身什麼樣的衣裳,該如何舉手投足,該如何開口說話。
小胖子這一走,越千秋起身到角落裡的箱籠去翻了翻,竟是被他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幾身成衣,全都是簇新沒有上過身的。
挑了一套不打眼的衣裳換上,他發現尺寸剛剛好,心想也不知道是皇帝和爺爺從金陵出發時就順帶捎來的,還是到了大名府後讓人現做,竟然還顧及到了他正在長個子。畢竟,小胖子個頭一直比他更加矮胖,這幾套衣服不可能是本來給小胖子做的。
從這種細節上來說,他還確實是一直無聲無息地受人照顧。
“想得還真是周到……”
嘀咕了一句之後,越千秋對着鏡子發了一會兒呆,這纔出門,只等了一小會就只見小胖子急急忙忙從正房出來,恰是換了一身於他這位太子來說極其少見的雨過天青色衣裳。要是平時,越千秋總會調侃幾句,可今天他卻着實沒這個心情,只瞅了一眼就淡淡地說:“走吧!”
一路上,越千秋不吭聲,小胖子也覺得有些心煩意亂,便懶得找什麼話題。這就苦了幾個跟從的內侍,察覺到兩人之間那僵硬的氣氛,他們一個個大氣不敢吭一聲,生怕被太子殿下故態復萌找個由頭狠狠削他們一頓。
只有奉了皇帝之命過來帶路的陳五兩自始至終沒事人似的,親自帶路到了一處院子門口後,他用眼神吩咐隨行內侍都等在外頭,隨即卻走在了前頭。
見此次陳五兩擺明車馬要跟隨到底,越千秋卻沒什麼異議。
之前他去見劉靜玄,劉方圓和甄容毫無疑問都會幫他,所以陳五兩也不怕劉靜玄動手,還能安安心心呆在外頭,可如今是去見時敵時友的蕭敬先,還帶着小胖子這個太子,陳五兩就算再託大,也不至於撇下他和小胖子就這麼兩人去見蕭敬先。
要知道,現如今的他別說保護小胖子,就是自身都難保!
果然,進屋子開門,對兩個守在牀頭的大夫問話,甚至連搬椅子請越千秋和小胖子坐下,全都是陳五兩親力親爲,一手照辦,越千秋只要以自己舒服的姿勢坐下來就好。因此,懶得開腔的他乾脆把自己縮在那偌大的太師椅上,一點搭話的意思都沒有。
而倚靠厚厚的引枕方纔能半坐着的蕭敬先,也只是掃了越千秋一眼,隨即就看向了難掩關切的小胖子。見其不自然地躲開了自己的目光,他就冷淡地說:“如今不是已經真相大白了嗎?太子殿下還來見我幹什麼。讓我早一天死了,就再也沒人敢質疑你的身份,如此豈不是更好?”
小胖子還是第一次被蕭敬先這樣直截了當地頂撞,一時不禁心裡噎得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卻是硬生生忍了下來,口氣中卻流露出了幾分委屈:“晉王何出此言?你之前對我多有指點和教導,而且更是我的老師,我怎麼能因爲一點流言蜚語就不管你死活?”
蕭敬先有些訝異地盯着小胖子的眼神,見他不再像剛剛進來時那般彷徨,終於能夠直視自己了,他就笑了笑道:“哦?那你的意思是說一切照舊?既然如此,怎麼不叫我晉王舅舅?”
晉王舅舅這個稱呼,小胖子雖說大多私底下叫叫,可在人前也不慎叫出過,陳五兩自然早就有所察覺,就連皇帝也知道了。然而,此時蕭敬先當着一旁兩個太醫的面提出來,猝不及防的小胖子登時面色蒼白,而陳五兩則是眉頭一皺,大爲不滿蕭敬先來這麼一出突然襲擊。
然而,相比他們一個正震驚失語,一個正猶豫不決,率先反詰的,卻是剛剛正一副懶洋洋不想說話模樣的越千秋!
他直接從太師椅上彈了起來,滿面怒火地罵道:“蕭敬先,太子從小就沒有母族,所以仰慕你那名聲,把你當半個長輩看,對你的建議言聽計從,但凡你被人詆譭的時候,他就出來維護你,你就是這麼對他的?把他私底下對你說的話在人前說出來?”
蕭敬先這纔將目光重新移到了越千秋身上,聲音比剛剛的冷淡更降低了幾分溫度:“我從來都不需要人的仰慕和維護,如果我沒記錯,是他自己想要叫我晉王舅舅的。”
“我呸!”越千秋怒從心頭起,直接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你家皇帝還曾經讓我叫他阿爹呢!你還哄着我叫舅舅呢,那我怎麼說?我現如今成了半個廢人,難道不是你們郎舅倆害的?”
“是,當年很可能是你姐姐救了我的命,但這並不代表我是她兒子,更不代表你們想對我幹什麼就幹什麼!就算我身上真的流着北燕姬家的血脈,和你也有血緣關係,但你們一天都沒養過我,就別拿出那種怒其不爭,好像我必得要苦大仇深的姿態來!”
“北燕文武皇后是她自己要來金陵的,沒人請她來,嚴格論起來,她是私越國境,誰看到她都可以先殺了再說。而且,我就不信以她的能耐和手段會在北燕扛不住別人的暗算,最後跑到金陵來,她那秋狩司無冕之王白給的嗎?既然自願,既然有圖謀,那麼就是她自找的!”
“你住口!”蕭敬先終於陷入了難以抑制的狂怒。他幾乎是手一撐就從牀上彈了起來,動作迅疾無倫地朝着越千秋凌空飛撲了下去。
牀頭和牀尾侍立的兩個太醫見狀登時大驚失色。要知道,他們昨天自從接診了蕭敬先之後,除卻開方調養之外,還在其飲食藥物之中加入種種使得對方不能運勁發力,筋骨軟麻的藥。從實際作用來說,這些東西和越千秋之前中的迷藥有異曲同工之妙。
而且因爲蕭敬先曾經有將那樣的虎狼之藥提供給越千秋的前例,他們早就趁着蕭敬先昏睡檢查過他的全身,確定並不曾藏着什麼藥物,可如今人竟然在明明已經傷病成那樣的情況下暴起出手,這要是越千秋有個三長兩短,他們豈不是要以死謝罪?
醫武不分家,兩個太醫雖說算不上一等一的高手,但卻也有一身不俗的武藝,頃刻之間就雙雙朝蕭敬先夾擊而去。而比他們動作更快的,卻是陳五兩。他一個閃身先是揪住剛剛跳起來擋在小胖子跟前的越千秋,往後一撥拉把兩人護在身後的同時,卻擋住了蕭敬先的去路。
不過瞬息之間,他的袖子就已經對上了蕭敬先的鐵拳,須臾便是三記硬碰硬的死拼,眼見得蕭敬先踉蹌後退,隨即被兩個太醫一左一右牢牢挾制住胳膊,他這才放下了手,那袖子往後頭微微一甩,恰是說不出的飄逸好看。
當然,能夠欣賞這驚險一幕的人很少,屋子裡就只有一個越千秋有這樣的閒情雅緻。見蕭敬先那一貫冷靜自持的眼睛彷彿會噴火一般瞪着自己,越千秋就哂然笑了一聲。
“我不像英小胖這樣傻,因爲昔年舊事,便要在心思莫測的人身上找親情。我有爺爺,他有父皇,這就足夠了。我師父是他表哥,長公主是他嫡親的姑姑,他有功夫去尋找什麼虛無縹緲的母族,還不如在父族身上多下點功夫,可這個傻瓜就是一根筋!”
正沉浸在傷心失望驚怒等等負面情緒之中,小胖子陡然之間聽到這一聲傻瓜,他頓時彷彿被點燃了一把火的火藥桶,一下子炸了。他氣急敗壞地一把揪住了越千秋,正要反脣相譏時,卻注意到了對方那清亮的眼神,剎那間竟彷彿有一桶冰水從頭澆到底。
確實,嚴詡曾經不喜歡他,東陽長公主對他也不那麼親近,可這些年已經漸漸有些改觀了,尤其是他如今已經被冊封爲太子,爲什麼就沒想到進一步去親近這些本來就很受父皇器重,而且對他至少保持着不偏不倚態度的父族親戚呢?
見小胖子呼吸雖說依舊粗重,可顫抖的肩膀卻漸漸平靜了下來,越千秋就一根根掰開對方攥着他手腕的手,隨即若無其事地搭着小胖子的肩膀。
“一片真心卻被人當成驢肝肺的滋味不好受是不是?認清現實就好。沒有期望就沒有失望,比如我,已經一次次被他刺激得快刀槍不進了。”
越千秋順手把小胖子摁到後頭太師椅上坐下,這纔對眼神和表情全都恐怖到有些嚇人的蕭敬先說:“我這人嘴就是這樣陰損,想打我殺我的人多了,多你一個也不多!文武皇后一次兩次潛入大吳,不是爲了逃避追殺,不是爲了走投無路,而是因爲她自己有所圖謀。”
“算人者,爲人所算,那也很正常。所以,我剛剛纔說某些下場是她自找的。但既然是她救的我,那麼,我自然會爲她遷墳,立神主,時時祭拜,不會讓她日後沒有香火。救命之恩,那是和養育之恩同樣重要的恩德,我會永遠銘記在心。”
“就和我對北燕皇帝說過的那樣,沒有任何證據表明的生恩,恕我不能相信!”
一口氣說到這裡,越千秋就瞅了一眼漸漸回覆了幾分生機和活力的小胖子,這才冷冷盯着蕭敬先道:“現在,你該對太子道歉!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他從來都沒有對不起你,你不該語出傷人!”
察覺到那四隻牢牢鉗制住自己左右胳膊的手,蕭敬先聲音沙啞地問道:“如果我不肯呢?”
越千秋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挺冷的:“那今後便是橋歸橋,路歸路,彼此再不相干。太子能夠少牽掛一個人,我也能少管一個人死活。你可以安安生生去尋你的死,不用理會你那即將出世的兒女。”
他說完拉着滿臉發懵的小胖子就往外走。還沒走出兩步,他就聽到了蕭敬先那明顯呼吸急促的聲音:“什麼……什麼兒女?”
“你是沒夫人,卻有側室的人,用得着我教你?走了,今後永不再見!”
望着越千秋那拽人離開的決然背影,蕭敬先不由呆呆發怔,連陳五兩什麼時候離開的,他都不知道。他在離開金陵時曾經大醉一場,而後醒來已經是枕邊有佳人,因爲是正兒八經擺酒納進門的,他最終沒有如往日舊例。
難不成他從前那些年每次防範,不過懈怠了這麼一次,就真的留下了子嗣?他這樣的人,也配有兒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