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17章

他現在經常精神恍惚,有些嗜睡,但也不是真的睡的着,每每睡眼朦朧的躺好長時間,起來後頭昏腦脹,更加沒有精神。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想來可能是受心情影響的吧。

他覺得自己像是個耗盡精神行將就木的老人。

每天精神最好的時候是早晨上午,吃中午飯之前,那是整個人才正常點,腦子是清楚的,行動也利索,能清楚的記得自己愛過什麼人,恨過什麼人。

在腦子清楚的時候,掐指算算,偃武已經十天未見了,師丹爲自己一點也不想念他,感到高興。也是,現在他整天渾渾噩噩,偶爾想起他,疲倦的腦子也只有能力勾畫一個模糊的影子,再多一點也沒有能力想起了。

吃完中午飯,就是泡藥浴的時候了,師丹每次看見這黑色的稠液,總是一陣心裡發顫,這次也不例外,站在,浴桶外怔了一怔,只好硬着頭皮進去,他現在腦子正是最清楚的時候,思考能力最強,身體也比平常敏感,皮膚一寸一寸沾染藥液的感覺,讓他閉上眼皺了清秀的眉。

反正他也不在身邊,只有兩個太監,也不必太在乎自己的表情。師丹剋制不住自己,咬住整齊的牙齒輕吸了一口氣。

太監們看着眼前全國最美麗的人,一個極力抑制下微乎其微的咬牙動作,就透露出他藏也藏不住的痛苦。他閉着眼臉上已經掉了幾顆汗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流汗了,倆太監看着他,不禁對視一眼,各在心中嘆了口氣。

他們是御藥房的人,在這藥液配置的時候,就私下聽說,這藥極厲害,先不說藥效多大,就說只要沾身,就讓人痛苦欲死,是一種極其奇怪少見的藥,連什麼藥都試過專門的試藥人提起來都臉色蒼白,揮揮手不願多說。但具體泡着藥有多痛苦,誰也不知道,這藥有什麼功效,大家也不太清楚。

只聽說這是以前的公子也就是現在的大王親自要求專門爲這位前大王調配的,想到這裡,忍不住嘆了口氣,這位前大王,什麼都好,就是愛玩男人……後面,這點未免有些缺德,現在風水輪流轉,這就是報應啊。

但是,想到這大王,又忍不住嘆息,實實在在是個好人啊。

他們這些太監是素氏的本國百姓,當然與那些跟隨偃武來的軍部人幸災樂禍的想法不太一樣。

師丹泡好後,穿了衣服,又優雅的坐到樹下石椅上,覺得口渴得很,就泡了杯熱茶,然而一會有無意識的起身,慢慢的走到門口轉了回來,閒庭漫步一樣,走的極慢,其實心裡沒有任何意識。

半日,走到石椅前,看見早已涼透的茶水,一愣。

剎那間,心裡猶如一堵牆瞬間轟塌一樣,從後背泛起一股冷氣,直到全身。

他每天都有些混沌,但從沒像剛纔那樣,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像是失去所有記憶,也失去所有意識一樣。

他一下子嘴裡乾渴起來,忍不住舔了一下的嘴脣

而……而他剛剛纔泡了偃武送來的藥浴。

並且……他以前頭腦最不清楚的時候,也是吃完中飯,泡完藥浴之後……

他已經全身冰涼,連腳都移不開。

他已經深想過很多種,偃武對他的報復,也許會一劍砍了他,也許是毒酒,白綾,也許會百般刑法加身,把他折磨的生不如死,但是他沒想到……

他指尖顫抖的拿起那杯,被他忘記了的冰涼茶水,卻在停在脣前,手抖的茶杯的水左搖右晃的濺出來。

也許今天還記得的事,明天就記不得,也許今天拼盡力氣記住的臉,明天就再也想不起來。

師丹把磁茶碗放到桌上,雙手撐住桌子,一頭長髮無力的垂下,眼眶發紅,碩大的眼淚掉下來,他連卑劣的不知廉恥的想把那個人的臉偷偷印在腦子裡也不行。

他這一生,不算多麼成功,能當做回憶的也就那麼了了幾件事情而已,殺他可以,但是不能把他聊以打發餘生的那點回憶也奪走。

那些回憶,就算只是他一個人的,他也想要,想要留住,默默地刻在心底。

偃武,他真的厲害!偃武,他多麼厲害……

他果然是他命裡的剋星。

初春的風,吹面不寒。

二三月正是素氏花開的好時候,鮮嫩幼小的花瓣或正舒展着,或未舒展開。婷婷嫋嫋掛在枝頭。

在素氏,素氏花開,宜婚嫁。

好些人家都把家裡紅事安排在二三月,柳梢上掛着彩旗,素氏花扎着紅綢,輕吹細打,一片平安喜樂。

不過這都是別人的快樂,公子府的院牆內,感受不到一點,來自外面的風吹進來,捲走府內剛開的素氏花瓣,一落落到一個伏在石桌睡去的人身上,那人穿着春天穿剛好的白恰衣,長長的頭髮散落,側臉枕着白恰衣的寬袖,正在淺眠。

風似乎想叫醒這個已經睡了一日的美麗青年,一使力,颳了他滿身滿衣的新鮮花瓣,師丹正安然的閉目睡着,感覺有花瓣輕輕沾上睫毛,側了下臉,緩緩地張開眼簾,卻看到一個已經十多日未見的人。

那人蹲在石桌前與他平視,黑色的衣服黑色的長髮,一張雕刻般的臉好像也正在凝視他。

師丹眼上還沾着粉色的花瓣,有些看不清,加上腦子有些遲鈍,眼裡只有花瓣粉濛濛一片,和一個模糊的人影,一怔之下才反應過來是偃武,眼皮驚得一跳,然後朦朧的感覺又襲來,對眼前人的意識淡漠了,顧不上他是誰,顧不上他是否正看他,又陷入無意識中。

偃武看他垂着腦袋,換了個方向,竟然理也不理他又睡去了,一瞬間有些錯愕不知道如何是好,看旁邊有個竹藤椅子,想也沒想就順勢坐了,然後舒展了一下胳膊,放鬆了身體,躺在竹藤椅上,他在竹椅上側了頭看着師丹,那人睡的一臉安然,在潛意識中完全無視他,不把他放在心上的樣子。

偃武的心裡有點寂寞。

他搖搖頭想可能自己也被這倦怠迷茫的春天感染了吧,遂輕輕地敲打着沉痾的四肢,進來朝中事務更加繁忙,他新接手朝政,正是上下不安百業待興的時候,況且素氏一到春天便尤爲事多,他的後宮也迎來了一件大事……而他竟然在這個時候逃到這裡來,和眼前這個昏昏沉沉的人,一隅偏安。

屬於春天的嫩葉細柳搖搖晃晃,照在臉上的陽光也明明滅滅,春天的陽光不像夏天的炙熱,秋日的涼薄,冬日的吝嗇。它可以帶着春天獨有的寧靜和愜意照耀一個下午,從昏昏然睡去,到茫茫然醒來。

偃武雖累卻睡不着,看着眼前的人,從睡下到醒來,那人總算睜開了眼,視線落到他身上,又彷彿他不存在一樣晃過去。

他動作有些溫吞,跟以前的優雅大不相同,想來給他調製的藥已經起療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