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木,公子喚你過去呢。”窗外響起一道嬌弱的女聲。
喬木淺淺應了一聲,看了一眼手腕上殷紅的琉璃珠,拿起劍便往留香亭而去。
留香亭離她住的地方不過一刻鐘的腳程,她習武多年,身子比常人矯健許多,因而只用了半刻鐘便到了留香亭。
亭中站着一人,玄袍玉冠,是公子南無疑。
從他在牙婆手中把她救下開始,十年晃眼一過,而她已在他身邊待了十年。
從生到死,從死到生。
“公子。”她衝亭子中的背影行禮道。
傷可好全了?亭中的人轉過身來,露出一張戴着白玉面具的臉。
稟公子,已好全了。喬木恭順地說道。
“這次你倒是出力不少,想要什麼賞賜?”公子南的話如珠玉擲地。
喬木愣了愣,看向亭中人,白玉覆面,教人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她待在他身邊十年,卻從來都看不透他的心思。
“屬下想嫁人。”喬木垂眼,看着鞋上的海棠花樣。
海棠花吐着蕊,盈盈地在鞋上勾出春意濃濃。
這是顧君生送她的海棠春繡鞋,顧君生從未問過她的腳的大小,卻送了一雙再貼合她腳不過的繡鞋。
“你可是忘了當年曾答應我的事?”公子南的聲音一如既往,沒有半分惱怒。
“屬下不敢。”喬木低下頭,沒敢看公子南的眼。
當年答應他的事,她一直銘記在心,從不敢忘懷,因而她幾乎要害顧君生丟了性命。
“你想要嫁誰?”公子南半眯着眼看着喬木。
喬木不由得有幾分慌張,這麼多年來,她只是順從地低着頭聽從吩咐,倒是不曾有這樣的時刻。
“顧君生,屬下欠他一命。”喬木吐了一口氣,緩緩開口說道。
這些年,她一直替公子南賣命,早已忘了何爲真心,顧君生卻捧着一顆真心到了她眼前,她不喜歡他,卻也感激他這顆真心。
顧君生爲了救她幾乎去了半條命,讓她如何能坐視不管?
公子南盯了喬木好一會,隨即冷冷地說:“我會撥人替你去照顧他,前些日子蕭世子問起了你,我已經應了他。若你肯去芙蓉園,你我之間便兩清了。”
喬木擡頭看了一眼公子南,十年如一日的玄袍玉冠,是她閉着眼都能畫出來的人。
當年他也是這般看着她,讓她甘之如飴地去萬蛇窟替他求解藥。
若是我不肯去呢?喬木不必問出口便知答案,若她不肯去,唯死而已,公子南會怎樣處置違令者,她再清楚不過,她好不容易得來的性命,實在不想如此揮霍掉。
“遵命。”垂下眼,只覺得鞋上的海棠花樣有些晃眼。
“後便會來人接你去芙蓉園。”
“屬下先退下了。”淡淡地應了一聲。
喬木轉身慢慢回了自個兒的屋子,坐在桌旁拿起帕子擦起劍來。
當年教她劍的師傅早已作古,她卻一直留着師傅送她的劍。
擦好劍後喬木起身出了天機閣,找守門的小八打聽了一下青州城中最好的酒樓。
守門的小八爲人機靈,可謂是青州通,若有什麼想要打聽的找他定不會空手而歸。
小八告訴她的是鴛鴦樓,她給了小八兩錠銀子做謝禮隨後出了府。
鴛鴦樓倒是不虛此名,喬木看着眼前的鴛鴦樓感嘆道。
鴛鴦樓呈四角回字狀,左爲鴛樓,右爲鴦樓,各有三層,中有一臺,約半丈見方,臺後有一道長長的樓梯,在半空中一分爲二,各自通向鴛樓和鴦樓。
客官,要些什麼?小二殷勤地迎了上來,見喬木手上拿着劍,臉上的神情也愈發恭順。
“燉雞湯,再找一個食盒裝上。”一邊跟着小二往樓裡走,一邊淡淡地吩咐道。
“稍等。”擦了擦桌子,隨即小跑着走了。
喬木把劍擱在桌上,手按着劍坐了下來。
“聽說沒?最近蕭世子來青州了呢。”
“白某再孤陋寡聞也不會不知道蕭世子回了青州一事。”
“難道是皇上要來青州?”
“皇上自從登位後年年都來青州芙蓉園小住,你們說這是爲何?”
“我有個在謝家當賬房的表哥,他與我說,當年皇上與蕭家姑娘頗有幾分淵源呢,若不是後來蕭姑娘壞了名聲,匆匆嫁來了青州,指不定如今已經是皇后了呢,皇上年年來這青州,指不定便是爲了這……”
另一桌上的幾個書生打扮模樣的人正興奮地談論着。
喬木皺了皺眉,蕭世子此人,她房裡有厚厚的半沓紙,但有用的卻是寥寥可數,她只知道他行蹤不定,與當今聖上一般,同是天機門弟子,師從天機門朱辭鏡朱長老,當今聖上登位後封他做了這世子。
她本不想聽到關於蕭世子的字眼,但小二還未回來,只好在這裡等着。
“你們都錯了,皇上與那品德有虧的陸夫人怎會有牽扯?依我看,皇上喜歡的應是那失蹤的長安郡主纔是,不然如何有朝臣說把郡主府收回來,皇上卻不應呢?”
“李兄,你這一說未免太過偏頗,若是……”
幾個書生面紅耳赤地爭論起來。
喬木有些頭疼,這便是她最煩和這羣讀書人打交道的原因了。
不過都是捕風捉影的傳聞,也能爭得這般熱烈,若是皇上對那蕭端綺真有什麼心思,怎麼會不留情面地封了蕭鬱離做世子,狠狠地打了她爹平國公的臉?
至於長安郡主,還有一陌生的黃衣女子,是天機閣這幾年都在找的人,她不知道爲何公子南會幾乎傾盡天機閣之力去找那樣兩個看着毫無牽扯的人,但她隱隱中有種預感,那長安郡主或許早已香消玉殞不在人世了,而那黃衣女子……
“女俠,您的雞湯。”小二提着食盒到了喬木面前。
喬木從袖子裡掏出兩錠銀子放在桌上,拿起劍和食盒轉身走了。
喬木走出鴛鴦樓,見不遠處飄着一面寫着當字的旗子,而去顧君生的宅子在另一頭,她腳步頓了頓,折返去了當鋪。
再出來的時候喬木手上已經沒了那把劍。
顧君生的宅子離鴛鴦樓不遠,只用了不到一刻鐘便到了。
顧君生的隨從給她開了門,見是喬木,臉色一沉,但仍舊領着喬木到了顧君生的房前。
“顧公子,我來看你了。”喬木叩了叩門。
“你進來罷。”顧君生略顯慌亂的聲音傳來。
喬木耳力一向好於常人,自然能聽到屋內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顧君生一向愛面子,此刻定是在整理儀容罷。
喬木不禁彎了嘴角,推門進了屋子。
“我給你買了一盅雞湯。”喬木從食盒裡拿出雞湯,用小碗盛了遞到了他面前。
顧君生看了喬木一眼,接過碗。
“經你手的東西都是好的。”顧君生微微抿了一口雞湯,目光盈盈地看着她。
可是不好喝?喬木皺了皺眉,這雞湯是她從守門的小八口中所說的青州城裡最好的酒樓裡買的,難道不好喝。
“我只是還不大適應,木頭你之前都不怎麼搭理我,如今卻願意爲我買這一盅雞湯……若這是夢的話,我倒是捨不得醒,咳咳……”顧君生說着忽然捂着胸口咳了起來。
喬木急忙上前扶起顧君生。
我本是來與你告別的。喬木早前想好的話卻忽然說不出口。
喬木不敢看顧君生的眼,她一直以爲顧君生對她,不過是一時新鮮,可是竟不知他已經到了願意爲自己賭上性命的地步。
但從出事的那一刻起,她便再也揹負不起顧君生的情意了。
顧君生是正當空的灼灼星辰,她不過是行將就木的螢火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