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恕青亭不告而別,萬事皆是青亭之錯,請勿怪罪桂花糕。
青亭
秦玉琛把手上的信揉成一團,他明明下了令,要瞞住這消息,沒想到不僅沒瞞住,還這麼快就讓青亭得知了,他壓不住心頭的火氣,把紙團砸向桂花糕。
秦玉琛看着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桂花糕,厲聲道:“你便是這樣照顧公主的嗎?連公主不見了一晚上也不知曉,如今纔來稟告我!”
“是奴婢的錯。”桂花糕垂着頭,淚眼漣漣,公主自聽了那消息後便把自己關在了寢殿中,還不許她去告訴皇上,她也未曾想到,公主居然會爲了那傅延年隻身赴險。
她並不擔心自己會受罰,她沒有看住公主,自是該受罰,她只擔心公主,公主從未離過她,如今,公主隻身去那名州府,而揚水已潰堤了,那名州府一定是……公主的身子金貴,如何受得住那些苦?
秦玉琛本想處置了這桂花糕,但想着若是有一日青亭回來了,得知他處置了桂花糕,一定不會善了,只吩咐柳非聽打了她五十大板。
屋外傳來一陣悶哼聲和板子打在皮肉上的鈍聲,秦玉琛看着廣安宮裡的一切,怒從心頭生。
他就知道,那傅延年不是什麼善茬。
秦玉琛眯了眯眼,看着寢殿裡的那張錦繡山河圖的帳子。
桂花糕被打完五十大板的時候,青亭正喬裝打扮混在一羣南下的客商裡,想要同他們一同出城,寒風刺骨,胡亂地往臉上拍。
爲了行事方便,她一出宮便回了京城,找到衣鋪,換了男子的打扮,她知道財不露白的道理,因此,只選了尋常的衣衫。
單薄的披風仍抵不住刻骨的寒意,冷意從披風鑽進脖頸,青亭忍不住攏了攏衣衫。
臨出城前,青亭回頭看了一眼,京城,落滿雪的京城,不知她可有再回來的時候。
昨晚趁着桂花糕熟睡的時候,她偷偷溜出了廣安宮,躲過巡邏的侍衛,偷偷到了冷宮,隨後從冷宮的一口枯井出了宮,枯井下有地道,直通宮外的一處亂葬崗,那枯井是她從前在宮裡亂逛時發現的,那地方只有她一個人知曉,連桂花糕都不知曉有那樣一個地方。
身邊傳來一陣令人作嘔的氣味,青亭知曉那是客商們身上的味道,她忍不住捂了捂鼻子。
出了城後,青亭便同客商們分道揚鑣了,因着大雪,南下的客船都停了,因而青亭只有先到常州府再轉水路。
從京城到常州府要三四天天的路程,青亭便去租了一輛到常州府的馬車。
青亭靠在馬車壁上,這幾日她睡得不是很好,只能靠着白日坐馬車的間隙補眠,她總是夢見傅延年被水吞沒的場景。
“籲!”車伕忽然勒住了馬。
青亭被這一變故驚得沒了睡意,她掀開簾子正欲問是何事,卻見車伕面露爲難地看着她。
“老張,何事?”
車伕老張一頭斑白,因着年紀太大沒多少人願意僱他,青亭見他趕車的本領還算好,便僱了他。
老張指着地上的人影,道:“公子,老夫剛纔真沒看見路上有人,結果一到這,這姑娘……她就從一旁竄出來了。”
青亭下車看了一眼,正如老張所說,躺在地上的是一位姑娘。
她有兩片櫻脣似桃花,又彎又細柳葉眉,一身青衣,腰間綴着許多小小的玉環。
但這姑娘緊閉着眼,眉頭微蹙,青亭摸了摸她的額頭,額頭十分燙人,想來應是發燒了。
青亭擡起了這姑娘的手,她見這姑娘手上許多細繭,便猜測這姑娘是江湖中人。
青亭忽然起了旁的心思,她實在很想知曉那雙緊閉的眼是怎樣的風采。
“公子,這可如何是好?若是把這姑娘丟在這裡,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若是碰上歹人那就……”老張絮絮叨叨地在青亭耳邊道。
“老張,你來搭把手,我們一同把她搬到馬車裡去。”青亭轉身對老張道。
“是,公子真是好心人。”老張感慨地說道。
兩人把這姑娘搬到了馬車裡,因着馬車並不大,青亭便讓這姑娘枕在自己腿上,又給她擰了帕子,敷在額頭上。
馬車晃晃悠悠,在快要進城的時候,青亭忽然感到脖子上多了一個東西。
青亭緩緩睜開眼,卻見之前救下的那一個姑娘用簪子抵着她的喉嚨。
“姑娘便是這樣對待救命恩人的嗎?”青亭微微一笑,緩緩道,從這姑娘的眼神裡,她知曉這姑娘並不是江湖中那些打着快意恩仇的名頭濫殺無辜之輩。
水環珮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衣衫完整,見青亭面無愧色,便知曉確是這人救了自己。
“請恕環珮無禮。”
“環珮,你是水環珮?”青亭別有意味地看着眼前的姑娘,難怪她腰間有那麼多玉環。
腰間環珮,勝過水中芙蓉。
若是她記得不錯,阿月曾與她說過:水環珮和月如襟要成親了。
水環珮剛卸下的防備立刻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她冷冷地看着青亭,道:“莫非你也要學那些迂腐之人,罵我不知羞恥?”
青亭搖了搖頭,這世道對女子多有不公,她自不會再去添一把柴,她緩緩道:“不,在下只是好奇,你和月如襟不是要成親了嗎?”
水環珮聽見月如襟兩字時,臉上一白,水環珮咬着牙道:“關你何事?”
人有逆鱗,青亭這才猜到自己怕是觸了水環珮的傷心事,她拍了怕水環珮的肩,曼聲道:“不知水姑娘要到哪裡去?若是順路的話,在下倒是可以帶姑娘一程。”
“誰要你帶?”水環珮起身便要走,誰知剛站起來身子便一歪,向青亭的懷裡倒去。
青亭苦澀一笑,這下她倒是美人在懷了,可惜,她不是話本里的濁世佳公子。
“水姑娘……”
青亭喊了一聲,卻聽水環珮淺淺喊了一聲“阿襟”。
青亭失笑,她雖是阿衿,卻不是水環珮的阿襟,情之一字,倒是困人至深。
到了客棧,水環珮方纔醒過來。
她蹭的一下坐起身子,眼神仍有幾分恍惚地看向四周。
青亭端了一碗蓮子粥到水環珮面前,水環珮怔怔地看了一眼,隨即拂開了青亭端來的蓮子粥。
蓮子粥落在地上,青亭看着地上的蓮子粥,又看了一眼水環珮,良久,才緩緩道:“我知曉水姑娘脾氣不好,但即便是泥人也有三分氣性的,且不說我救你在前,若是水姑娘不想喝這蓮子粥,大可說一聲,何必糟踐這蓮子粥!”
水環珮愣了愣,隨即伏在膝上哭了起來。
青亭皺了皺眉,這是第一次有人敢在她面前哭,而且,這受了委屈的人,分明是任勞任怨的她,不是嗎?
“對不住。”水環珮道。
青亭嘆了一口氣,上前拍了拍水環珮的肩,僵硬地安慰道:“你別哭了,有淚不輕彈。”
水環珮的聲音帶着哭腔,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青亭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水環珮也沒和她說過,不是嗎?她要如何知道?
水環珮擡起頭,失神地說道:“他逃婚了。”
青亭這才明白水環珮爲何成了這般模樣,她嘆了一口氣,道:“那你預備如何呢?”
水環珮握了握拳頭,堅定又緩慢地道:“我要去找他。”
青亭皺着眉頭問道:“那找到之後呢?”
“我……想問問他爲何要逃婚……”
“你要去哪裡找他?”
“名州府。”
青亭笑了笑,提議道:“恰好我也要去名州府,我們可以結伴而行。”
水環珮皺了皺眉,道:“好,看在你也是女子並且救了我的份上。”
青亭一愣,她以爲她掩飾得很好,沒想到這麼快便被人識破了。
“你是怎麼瞧出來的?”
水環珮揚了揚眉,道:“我若不是之前燒糊塗了,不然也不會拖到現在才發覺,你雖用粉遮住了耳洞,又穿着高領的衣衫遮住了喉結,但你眉目之間的那股子女子纔有的英氣,卻是遮不住的。”
青亭緩緩一笑,道:“既如此,在你面前,我也不必強裝男子了。”
“有了我在,你不必擔心這路上會遇着不平之事,但凡我水環珮在你身邊一日,便護你一日,這是我欠你的。”
水環珮在江湖上的名聲不止是因着她對月如襟的死纏爛打之事,還因着她使的兵器,旁人都是用刀劍,再不濟也用暗器,而水環珮的兵器則是她身上所佩的玉環。
環珮一出,見血方歸。
只是,人多愛獵豔之事,因此,水環珮不知廉恥倒追月如襟的名聲遠遠蓋過了她的武藝。
“那如此說來,我似乎佔了很大的便宜?”青亭歪着頭問道。
兩人相視一笑,之前的由一碗蓮子粥引發的嫌隙也在這笑聲中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