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走到堂上時, 堂上已坐滿了人,連方纔在她面前驚慌失色的蔣綴玉,此刻也神色如常地坐在桌邊, 只是, 蔣綴玉在看到她的那一刻, 臉上的笑意一僵, 許久纔回過神來。
蒹葭隨意挑了一個空座坐下, 從她踏入堂中,便有好幾道目光一直緊緊地跟隨着她的腳步。
她不必看,也知曉, 那幾道目光裡,一定有蔣綴玉, 還有範積微。
耳邊傳來一陣陣議論之聲, 蒹葭勾起嘴角, 端起桌上的茶盞,用杯蓋撇了撇浮沫, 送到嘴邊正要抿上一口,卻聽坐在堂中的蔣峨嵋忽然開口道:“多謝諸位英雄豪傑前來,峨嵋不勝感激。”
衆人皆拱手道:“蔣夫人客氣了。”
蒹葭抿了一口茶,茶入口,卻帶着微微的苦澀。
蒹葭未說話, 緩緩放下茶盞, 聽着衆人對蔣峨嵋的客套。
她討厭人心的原因之一便是:人心的反覆遠遠勝過薄情郎。
此刻的衆人尚能帶着笑臉恭賀蔣峨嵋, 但下一刻, 她揭開蔣峨嵋的假面後, 這羣與蔣峨嵋交好之人,怕是躲得比她還快。
但她偏要把握人心的這一點, 讓蔣峨嵋身敗名裂。
蒹葭正思索之時,蔣峨嵋卻將她拉下了水。
蔣峨嵋笑着道:“聽說清風樓樓主,好事近了?”
眼中閃過不屑,許雙刀也開口幫腔道:“聽說清風樓樓主近日又納了一個面首,還給他取名叫謝疏影。”
蒹葭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道:“許莊主這‘又’字用得可不妥,那謝疏影可不是面首。蒹葭一向心軟,見那謝疏影可憐便留下了他,江湖中人,總是要有幾分俠士之氣的。”
蔣峨嵋本欲拿這謝疏影一事做文章,但卻被蒹葭幾句話輕輕地堵了回來。
蒹葭端起茶盞,又細細地品了幾口茶。
茶水入口苦澀,卻有幾分甜津浮上心頭。
梨花糕忽然用手輕輕戳了戳蒹葭的肩,蒹葭擡頭,便見一黑紗覆面的黑衣女子,緩步走了進來。
堂中的衆人一時沒了言語,都吃驚地看着這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的額上隱隱有幾道傷疤,爲她添了幾分可怖之氣。
賀壽是喜事,鮮有人會穿着一身黑衣來賀喜的,饒是江湖兒女不重規矩,卻也不至於這點規矩也不懂。
最先開口的是許雙刀,他拍了拍桌,聲如寒刃,道:“你是何人?”
黑衣女子緩緩揭下黑紗,聲音嘶啞地道:“我是來複仇的惡鬼。”
黑紗下,是一張疤痕遍佈的臉,疤痕似蜈蚣爬滿了整張臉。
連見多識廣的許雙刀也不由地一愣,被黑衣女子的臉嚇得說不出話來。
而黑衣女子的眼中則燃着滿滿的仇恨之火,一步一步向蔣峨嵋走去。
蔣峨嵋愣了許久,終於想起了這女子的身份,思及此,她平靜的臉上立刻多了幾分波瀾。
“你是……”
黑衣女子勾起嘴角,卻爲那張滿是疤痕的臉平添了幾分怖意。
“我是來爲檀郎復仇的。”
蔣峨嵋很快便恢復了鎮定,道:“你胡說些什麼?”
黑衣女子道:“蔣峨嵋,我是來撕破你的麪皮的。”
陸判官道:“你這話是何意?”
黑衣女子冷笑道:“我這話是何意,你們心中自然明白。”
蔣峨嵋眉間閃過狠厲,道:“我蔣峨嵋是何種人,衆豪傑心中早有定論,豈會相信你這空口白牙之言?”
蔣綴玉正要起身,他身旁的人卻按住了他的手。
他還是掙脫了那人的手,起身怒道:“你這妖婦,竟敢在我孃的壽宴上放肆!”
黑衣女子聞聲看去,卻忽然愣在了當場,她忍不住喃喃道:“檀郎……”
隨即,她又搖了搖頭,道:“不對,檀郎已死在了那毒婦手中,你是那毒婦的兒子!”
蔣綴玉正要說話,黑衣女子卻冷笑一聲,一雙眼淒厲地盯着蔣峨嵋,道:“這些年我一直東躲西藏,如一隻過街老鼠,而你,幹下奪人姻緣、殺人放火之事,卻受衆人稱讚。我實在是恨吶,我知曉空口無憑,所幸蒼天有眼,終於讓我找到了你當年求毒殺人的證據。”
許雙刀橫眉道:“你且把證據拿出來。”
黑衣女子看了許雙刀一眼,說着從袖中掏出一封信,道:“這是孟神醫親筆所寫,當年蔣峨嵋在他那裡求過殺人不見血的藥。”
陸判官上前奪過黑衣女子手中的信,撕開信封,看了一眼,隨即沉着臉道:“這信的確是出自孟神醫之手。”
蔣峨嵋搖了搖頭,道:“陸大哥,你我多年交情,莫非你要聽信這女子的一面之言嗎?這信也是可以憑空捏造的啊。”
陸判官沉着臉,把信遞給了許雙刀。
許雙刀接過信,看了一眼,隨即撕得粉碎,開口道:“你是想誣賴蔣峨嵋麼?這招數未免也太無恥了一些。”
蒹葭心中暗笑了一聲,這許雙刀真是可笑,他不忙着澄清也就罷了,還當着衆人的面撕了這封信,這是嫌蔣峨嵋的名聲太好麼?
蔣峨嵋和陸判官顯然也未曾料到許雙刀會有此舉動,但木已成舟,兩人只好認了。
黑衣女子卻勾起嘴角,道:“早料到你們會有此舉動,我請孟神醫寫了兩封信。”
黑衣女子說着又從袖中拿出了一封信,隨即拿着信在堂中走了一圈,走過許雙刀時,忽然頓了頓,道:“自然不會再交到你的手中。”
許雙刀臉一白,也知自個兒方纔做的不地道。
黑衣女子最終在蒹葭面前停住,道:“這位姑娘瞧着面善,想必不會是心黑之人,還請姑娘替我念一念這封信。”
蒹葭用帕子捂着嘴笑了笑,道:“說我面善的,你倒是頭一個,也罷,便替你念了這封信罷。”
從黑衣女子手中接過信,蒹葭撕開信封,取出信,正要念信之時,範積微卻起身走了過來,道:“只讓清風樓樓主一人念信,未免有失公允,不如讓範某在一旁看着。”
蒹葭微微頷首,算是同意了。
範積微立在一旁,蒹葭抖了抖信,輕聲唸了起來。
每念一字,蔣峨嵋的臉色便白了一分。
唸完信後,堂上的衆人紛紛交頭接耳。
蔣峨嵋看了一眼衆人,道:“這不過是一封信,只能證明我向孟神醫求過藥,如何能證明我殺了我的夫君?”
黑衣女子笑了笑,道:“我便是最好的證人,蔣峨嵋,當年我親眼瞧見你用□□殺了檀郎。”
許雙刀哼了一聲,道:“僅憑你一人之言,如何能斷定蔣夫人便是兇手?”
黑衣女子道:“諸位若是不信,大可將檀郎的棺槨挖出來,一驗便知。”
蔣峨嵋冷冷道:“我爲何要爲你的胡言亂語去擾了夫君的清淨。”
黑衣女子仰頭一笑,道:“事到如今,你還敢口口聲聲說檀郎是你的夫君,當年若不是你用徐家滿門的性命相挾,威脅檀郎,他如何會娶你?若不是你棒打鴛鴦,我和檀郎早是神仙眷侶。蔣峨嵋,檀郎他臨死,心中心心念唸的,都只有我一人而已。”
蔣峨嵋眉眼間閃過狠戾之色,拿出峨眉刺,向黑衣女子刺去,道:“若不是你這個狐狸精,勾得夫君變了心,我如何會對夫君下狠手?”
蒹葭冷笑了一聲,看了梨花糕一眼,梨花糕立刻上前,用劍擋下了蔣峨嵋這致命的一招。
蔣峨嵋怒火攻心,道:“你爲何擋着我?”
蒹葭道:“大家都是江湖中人,雖講快意恩仇,但眼下瞧着,蔣夫人並不佔理。”
許雙刀紅着臉,道:“連蒹葭!你渾說些什麼?”
蒹葭不疾不徐地起身,走到黑衣女子身旁,道:“方纔蔣夫人說了,是她對徐檀下的狠手。”
蔣峨嵋臉一白,見衆人都面面相覷,心知大勢已去,索性也不再掙扎,道:“是我殺了徐檀那個負心人又怎樣?他既然是我的夫君,爲何還敢揹着我在外面養狐狸精?”
黑衣女子冷笑道:“好一個狐狸精,蔣峨嵋!你這些年,枕着檀郎的性命,可睡得安穩?當初我同檀郎已有了孩兒,你卻非要逼他娶你,後來我生產之際,你帶着人來,親手扼死了那個孩子,還用□□殺了檀郎,又放火想要燒死我。我這些年苟延殘喘,就是想要在你登到最高處之時,將你拉下來!”
蔣峨嵋慘白着臉,道:“都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不是你這個狐狸精,夫君他就會乖乖娶我!”
蒹葭聽完後,心中滋味萬千,沒想到這黑衣女子竟還瞞了她許多。
“蔣峨嵋,你受死罷!”
黑衣女子卻忽然拿出一把匕首,向蔣峨嵋刺去。
衆人都未曾發覺黑衣女子的殺意。
待到衆人發覺之時,已太遲了,只因匕首已刺入了蔣峨嵋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