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這則頭條新聞!”周正神秘地壓低聲音對何磊說。
何磊將頭靠過去一看,驚得張大了嘴巴。
周正則時不時地看着王局長笑,一副譏諷的表情。
王局長心裡嘀咕,那人是不是又在取笑自己的頭頂,回想起周正傍晚時分在車旁“誇獎”自己頭頂“漂亮”時的神情,與此時他的表情竟是如出一轍。
剛纔趙丹本來就給了他一些氣受,現在這人又來取笑他。想到自己堂堂局長,居然如此受人欺負,自己在單位時的威嚴竟遭到這樣的隨意地糟蹋,一把無明業火不由得從心頭燒起,一下將臉漲得通紅。
他開始還考慮到自己的身份,試着從心裡翻找出幾句這麼多年積累下來的訓斥人的語句,結果發現沒有一句足以發泄他此時心中的憤怒。於是自然而然地走上了“羣衆路線”,用上一些帶有“他媽、他娘、狗雜種”之類短語的句子;這種句子的妙處往往在於,它們既可以用來最大限度地宣泄情感,同時又可以攻擊到對方,一舉兩得,既得利,又得勢,像他這樣絕頂聰明,又懂得見機行事的局長,怎麼可能棄而不用?
組織好語言後,他胸有成竹地站立起來,像一頭憤怒的公牛一樣指着周正高聲大罵:“周正,你故意跟老子過不去是不是?你對我意見很大是不是?”
憤怒的公牛去衝撞另一頭公牛,另一頭公牛再弱也會奮起反抗,這便是公牛的本性。
周正忽然間聽到他罵髒話,擡眼看到他一張圓臉漲得發紅,一對小眼睛正睜得圓圓的發着紅光瞪着自己。他的怒火一下子也被點燃了:“我他媽就是跟你過不去,你敢怎麼着!我他媽一上車聽完你自我介紹後就對你很有意見。你既不是商人,又不像他們三人是老師學生,現在又不是你的假期;你是公務員,拿着納稅人的錢不上班帶着個女人遊山玩水,你又沒生病要死,你憑什麼不上班啊,憑什麼?”
何磊和楊教授趕忙拉住二人,朱雅婷也擋在他們中間;趙丹居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和她的狗呆在一旁,而那條狗卻警惕地注視着場中。
“我他媽上不上班你管得着嗎啊,周正,你管得着嗎,你以爲你是誰啊?”王局長像只青蛙一樣邊跳邊罵。
“我是管不着你,像你這種榨取民脂民膏去玩女人的貪官兒有的是人管你,你等着瞧吧,哈哈,你完蛋了!”周正漲紅了臉罵道。
“你別給老子血口噴人,老子爲官清廉,兩袖清風,當心老子回去告你誹謗!”王局長裝腔作勢,像頭牛一樣瞪着眼,本來就粗大的脖子變得更粗,右手食指隔空直指着周正的臉大叫。
“呦呵,還兩袖清風呢!”周正憤怒的臉上顯出嘲笑的表情,他晃了晃手中的手機咬着牙說,“你聽着,我讀這條新聞給你,看我是不是冤枉了你。”
然後他快速念道:“據武漢市紀委官網公佈的消息,該市青山區住建局局長王德學被人舉報在徵地拆遷、舊房改造等過程中爲他人謀取非正當利益,收受他人賄賂,鉅額財產來源不明,生活作風腐化,道德敗壞等嚴重違法違紀問題。紀委決定對其立案調查,但其人及其情~婦不知去向。武漢市公安局已將其列爲重大經濟在逃犯罪嫌疑人,並向全國發出通緝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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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青天大老爺,如果不信,你大可以自己看看新聞。”周正帶着譏諷的語氣說。
王局長臉色猝然大變,擡起的右手像根麪條一樣軟了下去;他一言不發,顫慄着掏出手機;只見他肥短的右手食指在手機寬大的屏幕上點點畫畫,突然間左手一鬆,手機‘啪’一聲掉落地上;人也僵在那裡,呆若木雞,面無表情。
空氣靜了下來,狗卻莫名其妙地吠了三聲,不知道是不是在叫好。
“說實話,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有點憤青,也知道這樣不好。”周正見對手完全崩潰,沒了對手,就以一個傳道者的口吻說道,“但你想想,你一個五十歲的老頭子,半截身子都進泥巴的人了,放着家裡的老婆不管不問,卻到外面去沾花惹草;你不是不知道國家現在男女比例嚴重失調,女人資源本來就不足,你們這號人卻殺個回馬槍,來吃‘回頭草’,而且還東啃一嘴,西咬一口,生怕吃得少了,搞得我二十八了連女孩子的手都還沒碰過。你說我能不‘憤青’嗎?”
“你這是哪跟哪兒啊,人窮怪地基,少說兩句行不?”朱雅婷覺得那個強勢的老男人現在有點可憐,用略帶責備的語氣對周正喊道。
王局長這時思緒早就不知在哪裡,對周正的話全然沒聽到。
楊教授和何磊則不住勸王局長想開點,面對現實。
“你這個賤人,”突然,空氣裡如驚雷般響起了聲叱呼,王局長像條瘋狗一樣撲向趙丹;這一下變故突如其來,使得旁邊幾人都大吃一驚。“你不是說帶你出來玩就不舉報我了嗎?你這個出爾反爾的賤人”王局長抓住趙丹頭髮邊叫邊打,趙丹驚慌失措,急忙喊救命;金毛見主人被打,狂吠一聲,衝上去一口咬住王局長的褲腳使勁扯,試圖把他拉開,但卻無濟於事;衆人隨後一起圍上把王局長從趙丹身上拉了下來。
趙丹披頭散髮,蒼白的臉上多了幾個紅色的巴掌印,嘴角流着血。
她爬起來坐直身子,用手抹了一把嘴脣,看到手上的鮮血後,便像一頭母老虎似的慘然咆哮道:“我是這樣說過。可是出發前的那天晚上,你爲什麼踢老公,你一腳把它從樓梯上踢滾老遠,你以爲我沒看到嗎啊!你這個爛良心,花心大蘿蔔,靠吃壯陽藥的二貨,裝腔作勢的老混蛋,你家裡那個黃臉婆被你氣得躺牀上都要死不活的了,你佔了我還嫌不夠,還去人才市場騙那些剛畢業的學生妹,你以爲我不知道嗎?我什麼都知道。自從我有老公後,這些本來都不關我什麼事。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踢我老公,你憑什麼踢它?啊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憑什麼踢它?你踢了它,我不跟你吵鬧,因爲我那時就決定把你這個敗類送進監獄,替它報仇;當天晚上我就給紀委發了實名舉報的郵件,哈哈,哈哈哈哈。”趙丹橫眉冷對王局長,長聲大笑。悽慘的聲音傳到祁連山的深處久久迴盪。她這時披頭散髮,蒼白冰涼的臉上幾條血痕異常醒目,一對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個曾經和她雙宿雙飛的老男人,在戈壁灘茫茫的夜色裡,她就像個餓死的女鬼,異常的恐怖。
“老子弄死你,弄死你!”王局長髮瘋似的再次想撲上去,幸好被周正和何磊使勁拽住。
“冷靜,你要冷靜,你得面對現實!”楊教授一個箭步搶上,一雙手使勁搖着王局長渾圓的肩膀,用振聾發聵的聲音不住地吶喊。
不知怎的,王局長忽然平靜了下來,癱坐在地上,一言不發,若有所思,眼神裡卻透着讓人難以捉摸的古怪。
“我要睡了。”他面無表情,懶洋洋地說。然後起身走向其中一個帳篷,拉開拉鍊鑽了進去。
楊教授忽然看到地上有串鑰匙,弓下身子撿起來一看,正是王局長的,本待上去交還,剛跨出一步,又停了下來,看着王局長的帳篷搖了搖頭,嘆了口長氣。
“明天還他吧!”何磊說。
楊教授點了點頭,只是看着帳篷,一言不發,過了一會兒,就回到火堆旁,坐了下來。
趙丹仍然在低聲抽泣,一隻手緊緊捂住被打的半邊臉;朱雅婷陪在她身邊不停安慰她;金毛則一臉關切地看着它的女主人,似乎憂心忡忡,它忽然湊上去用頭撐開趙丹的手,然後舔舐她臉上的創傷。
這時四周忽然變得很安靜,連一點風也沒有。某些剛纔還叫個不停的蟲子,好像被人類的爭吵嚇破了膽,都集體沉默了下來。何磊能聽到的除了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和自己的心跳聲外,就只有狗舔着趙丹臉發出的啪啪聲了。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楊教授忽然站起身,伸出手感覺了下風向,看了看火堆和帳篷,說道:“好了好了,時間不早了,大家都去休息吧!”然後轉頭對何磊說:“帳篷在上風口,起大風也不用擔心被燒到;你去柴草堆裡找些大點的木頭放火裡,要儘量保持火不熄滅,以防野獸來侵擾。”
何磊翻身起來,很容易便找來了好幾段大木材,一股腦都放進了火堆中。
楊教授又道:“雅婷,你和趙丹小姐睡一起吧,順便照看一下她。”
“何磊和周正,你們兩誰願意睡車裡自己選,我睡哪裡都無所謂。”楊教授問道。
“我們睡車裡腳打不直,還是老師你去睡車裡吧!”兩人都說。
“那好吧,大家晚上相互照應一下!”楊教授囑咐道。
說完各自休息去了。
這時已接近凌晨一點,氣溫降得更低了。不久前那些向四圍發散出去的人的是是非非,以及身心的傷痛、絕望的仇恨、妒忌和聲嘶力竭的喊聲,都被這大西北的廣袤無垠的荒原和巍峨深沉的祁連雪山所包容,消化得歸於無,只剩下壓縮在人夢裡的仍舊螢火般地隨着沉重的呼吸一閃一閃,欲等待着時機小偷一樣地爆發,然而遲早都要歸於無,微不足道的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