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海上,一片移動的山構成的橢圓形中,一堵牆正從波浪中升起,黑色且預示着不祥。它是棱角分明的,上面佈滿了匕首形狀的塔樓,許多塔樓燃燒着紫色的火焰,將夜空染成紫羅蘭色。那不是山,而是一艘黑色方舟,是一座海上的堡壘,一座漂浮的城堡,只有少數強大或有影響力的杜魯奇才能統治的黑色方舟。
在方舟的上層,奢華的宴會正在進行,巨大的大廳中,懸掛着華麗的帷幔和閃爍的水晶吊燈,照亮了整片空間。桌上擺滿了豐盛的美食,珍饈佳餚琳琅滿目,葡萄酒在杯中閃爍着誘人的光澤。音樂聲輕柔地迴盪在大廳中,舞者們在中央優雅且狂野地起舞,氛圍奢糜而歡樂。
然而,在這浮華的表象之下,方舟的下層卻是另一番景象。尖叫聲與哀嚎聲迴盪在船艙中,與上層的歡聲笑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狹窄、昏暗的船艙裡,勞務派遣們被關在潮溼的牢房中,身上滿是鞭痕與污垢。他們面容憔悴,雙眼中流露出絕望與痛苦的神色。他們
在狹窄的空間裡艱難地活着,他們的血與淚灑在冰冷的石磚上,無數的生命在這黑暗的方舟上消逝,無聲無息。
馬爾沃·勒波爾壓抑住嘔吐的衝動,看着手中算是『豐盛』的盛宴,三個與他中指一邊長的蒼白扭曲蜈蚣。這不是看守發放的食物,而是他從一張腐爛的桌子下面發現的,除了他,沒有任何人發現。
“給我一個吧,求求你。”
他旁邊那個沒有光的牢房裡發出了哀求的聲音,聲音的發出者是一個看起來有些貧血的人類,哀求者身體散發的惡臭從這羣未洗澡的人中脫穎而出,薰的他頭暈目眩。而牢房中另一個人則在抽泣,那不規則的嗚咽聲在黑暗中迴響。
“真是愚蠢。”他不禁想着,精靈總是先抓那些害怕和虛弱的人,可悲的是他也是其中的一員。想到這裡他嘆了一口氣,隨後又對鄰居露出了理解的微笑,“哎,朋友,恐怕我只有夠自己吃的,我須保持體力,你知道的,我永遠不知道下一次機會會從哪裡出現。”
哀求者發出一聲短暫的笑聲,聲音是如此的刺耳,是如此的具有穿透力。他緊握住手裡的食物,將視線轉向牢房牆壁上的欄杆,希望哀求者的爆發沒有被守衛注意到。
像囚禁他的牢籠在巨大的房間裡有上百個,裡面充滿了死者或垂死的奴隸。樓梯呈螺旋狀下降,時不時有看守來帶走一些可憐的靈魂,身體被送往競技場,或者更糟,送往肉店。
透過狹窄的欄杆,精靈看守們可以看到整個監禁的深淵,幸運的是,他們確實沒有注意到,他們在低聲談論達克烏斯登船的事情,並享受着發到手中的食物。
“我們不可能從這裡出去,傻瓜,我們會在這裡待到死,不管是被吃光了,還是……”哀求者用腐爛牙齒的間隙嘶嘶地說着,說到最後他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儘管馬爾沃試圖保持無所謂,但他也打了個寒顫,那些不幸被拖走的人的尖叫聲暫時停止了,但空氣中瀰漫着一種持續的、不安的低鳴。他感到一種無形的壓迫,彷彿黑暗中的某種恐怖正在悄然逼近,他無法完全屏蔽那些可怕的聲音,那些被選中的不幸者的悲鳴彷彿還回響在耳畔,像鬼魂一般困擾着他的思維。
他曾聽說過精靈的甜蜜折磨,這些傳說描繪了令人髮指的酷刑手段和異乎尋常的折磨方式。一開始他認爲這些故事只是誇張的描述,但他在這裡的時間已經足夠長了,長到讓他深刻意識到這些傳言並非完全虛構。親眼目睹了精靈的冷酷與殘忍,深知那些被選中的人將經歷的絕非普通的折磨。
他見過那些被拖走的人,他們的眼中充滿了絕望與恐懼。無論是因爲他們的身體被禁錮,還是因爲他們的靈魂在巨大的痛苦中煎熬,這一切都讓他感到毛骨悚然。他知道,那些尖叫聲只是開始,接下來將是更爲可怕的折磨。他無法確切地想象那些被選中的人會遭受怎樣的痛苦,每當他想到那些傳言中的折磨場景,就會感到一陣陣的恐懼。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腐臭的氣息,混雜着身體的焦灼和心理的崩潰。這些令人窒息的氣味逐漸滲透到他的每一個呼吸中,使他感到更加窒息。他曾經想象過自己能夠堅強地面對一切,但現在,他的信心在這些無情的折磨和死亡的威脅面前變得脆弱不堪。
他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試圖集中在眼前的食物上,但他的腦海中不斷迴響着那些淒厲的尖叫聲和那些悲慘的面孔。他無法擺脫這些影像,它們像陰影一樣纏繞在他心頭,使他陷入深深的焦慮與恐懼之中。
“聽我說,脾氣暴躁的朋友,我會從這個悲慘的地方逃出去,然後用劍殺死那些把我送到這裡的混蛋。但是首先……晚餐。”
他說完後捧起手,把珍貴的蜈蚣放進嘴裡。強烈的刺激讓他皺起了眉頭,爛魚般的酸味充滿了他的口腔,令他差點把胃裡的東西吐到他的牢友身上。然而,僅僅是差點,他有着堅強的意志力,作爲一名扒手,他曾在波爾羅德的酒館和充滿淫穢的房子裡工作,吃過更糟糕的東西。
他強忍住那令人作嘔的味道,咀嚼着蜈蚣,讓那令人不快的汁液在口腔中蔓延。他的喉嚨因爲蜈蚣的腥味和噁心感緊縮着,但他逼迫自己吞嚥下去,彷彿這樣就能吞下過去的屈辱和現在的困境。
三十年前,他還是個年輕的扒手,在波爾羅德的喧鬧街頭混跡。他在骯髒的酒館裡工作,和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搶奪着最基本的食物,甚至在那些充滿淫穢的房子裡打工,忍受着各種惡臭和危險。他吃過腐爛的魚肉、發黴的麪包,甚至是生的老鼠肉,那些日子雖然艱難,但也鍛造了他的意志和耐力。
那段時間裡,他一步步爬上了盜賊工會的頂峰,成爲了波爾羅德城中最重要的地下首領。他以爲自己已經脫離了那種與流浪狗爭奪骨頭的生活,以爲自己可以掌控命運,不再被迫接受這種卑微的食物。
但現在,他卻在咀嚼蜈蚣,彷彿命運在嘲笑他的自大與驕傲。
他在咀嚼晚餐時,思考着生命的純粹和可怕的不可預測性。那些曾經看似不可動搖的地位和權力,如今卻顯得如此脆弱。或許,這是對他過去行爲的懲罰,是對他那些年無情掠奪和暴力行徑的報應。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粗糙的雙手,曾經,這雙手揮舞着匕首,掠奪着財富,也操控着人們的命運。而現在,它們卻只能捧起一隻小小的蜈蚣,努力維持生命的延續。他深吸一口氣,把最後一口蜈蚣咀嚼完畢,感覺那令人作嘔的味道終於在口中消散。
腳步聲在地牢的走廊裡迴響,馬爾沃和他的同伴立刻安靜下來,縮進陰影裡。經驗告訴他們,當捕獲者在聽力範圍內時,最好一言不發。
陰影在昏暗的牢房裡閃爍,一聲命令在精靈那粗糙的嗓子中喊出,聲音像刀刃刮擦石頭。然後,他驚恐地看到,牢房的門突然打開,瘦弱的身影從牢房的角落裡爬出來,驚恐地呻吟,而有些人則被絕望壓垮了跪倒在地。
一名精靈走了進來,敏捷而健壯,腰間繫着紫色腰帶,鋸齒狀的梅瑟刀固定在腰帶上。帶刺的皮革和鱗甲,絲毫不妨礙他的優雅。
正是這些傢伙從海上抓住了他,打昏他,並將他受傷的身體扔進船艙中。他認出了眼前的精靈或者說是奴主,他記得這傢伙的名字好像是克拉肯或是類似的,這個禿頂、臉上滿是疤痕的傢伙,喜歡用一條鋒利牙齒的鞭子。他見過鞭子瞬間把一個人背上的肉撕下來,而鞭子的持有者會毫不吝惜地使用它。
克拉肯向他身邊兩個最近的奴隸示意,這兩個來阿拉比的傢伙還沒有因爲缺乏食物和精靈的『仁慈』而被消耗殆盡。不幸的傢伙們英勇地、愚蠢地反抗着,他認爲這種行爲愚蠢至極,很快他的判斷得到了迴應,兩個傢伙遭到了一陣毆打,被打得血肉模糊,呻吟着被拖出了牢房。
“還有誰想反抗?”克拉肯掃視四周,眼中閃爍着殘忍的光芒,他的聲音像冰冷的刀刃,切入每個人的心臟。他的目光在每一個囚犯身上停留片刻,彷彿在評估奴隸們的價值。沒有人敢動,所有人都知道反抗的代價。
“求求你,不是我,求求你,我想活下去。”馬爾沃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不讓自己的恐懼暴露在這個殘酷的精靈面前,他向任何可能在聽的神明祈禱。
然而,迴應他的不是神明,而是……克拉肯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在恐懼和絕望的侵蝕下,他感覺到力量正從四肢流失。他試圖爬向陰影,但一雙強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將他提了起來。在被動轉身的一瞬間,他看到了克拉肯的眼睛,他看到了殘忍的愉悅。
克拉肯用拳頭擊中了他的胃,空氣從他肺裡擠了出來,意志沒有抵擋生理的本能,他最終吐出了胃裡的容物。在痛苦中,他根本意識不到自己被扔出了牢房,被拖在地磚上,朝着中央螺旋樓梯上升的方向走去。他不知道奴隸主們要把他帶到哪裡,但他知道和唯一確定的是,等待他的是將一個痛苦而屈辱的死亡。
茱莉婭無聲地從格柵中出來,站起來後,環顧四周。她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小小的圓形房間,地板上佈滿了棕紅色的污漬,散發出幾乎無法忍受的死亡和腐爛的惡臭,房間角落裡有幾具被蛆蟲啃食的瘦弱屍體。
“我們似乎在奴隸坑的下面,這是他們玩樂後處理死人的地方。”她對着身後的人輕聲說道。
說完後,她小心翼翼地沿着血腥的水道走過一個淺坡的小隧道,來到一個更大的房間,房間裡滿是空籠子和帶刺的鐐銬。在這裡,一條緩緩的斜坡通向一對雙門,她看向身後的同伴後,打開了門,門後是一條高而狹窄的通道,裡面燃燒着火盆。
“我們似乎在船隻的核心?會有守衛,很多守衛。”
她和同伴繼續前進,快速、無聲地像影子,進入了一個巨大的開放洞穴。遠處是一片平靜的黑暗池水,周圍是碼頭,正對着一面被巨鏈固定的殘破甲殼牆。她沒有慶幸,反而察覺到了危險,絕望籠罩着她。逃脫的生路的就在眼前,但被擋住了。
數不清的地獄龍沿着岸邊蜷縮,繫着沉重的繩索的它們正在打盹,操控它們的馴獸師們正圍在桌子旁吃喝着。或許當戰鬥開始時,那塊甲殼牆會張開,像馬蜂出巢一樣把地獄龍倒入海洋。
港口之外是一羣破舊的建築,向洞穴頂部的多個同心層延伸。洞穴的表面和建築的粗糙石頭都發出明亮的光芒,給她一種晨光的錯覺。
“這邊走,走快點,避開巡邏隊。不要慌張,我們正處於這座巨船的心臟地帶。”當看到遠處閃爍的火把,聽到行進的腳步聲後,她低聲說道。
馬爾沃很快意識到他的命運將比他所擔心的更爲糟糕,他正穿過奴隸坑,進入外部區域的曲折水道,這裡是非當值海盜的藏身之地和酒館。當拉動他的克拉肯右轉後,他來到了一條寬闊的主幹道,這裡的石板上有紅棕色的污漬,歡笑和刺耳歌聲的聲音消失在不祥的寂靜中。
前方,聳立在城市狹窄街道上的建築如同一隻巨大的金屬蜘蛛,那是惡毒神殿號的競技場。
“拉德諾啊。”他呻吟着,但很快,他因爲這句話捱了一腳。
“沒用的廢物,你會進入戰鬥坑,你必須發揮你的全部,帶來良好的表演,不然我可以向你保證,你死的不會迅速。”克拉肯微笑着,用靈巧的手轉動着鞭子。
馬爾沃被嚇得面色蒼白,關於競技場的故事一直是奴隸們的噩夢源泉,那些傳說中的折磨和殺戮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整個城市迴盪着受難者痛苦尖叫的夜晚,彷彿這些聲音已經成爲了這座城市的背景音樂,伴隨着每一個奴隸的不安睡眠。
他知道競技場是什麼樣的地方,那是一個活生生的地獄,是一個死亡與痛苦交織的舞臺。那些被送進去的奴隸,不論他們之前是多麼的強壯或聰明,最終都會在那殘酷的環境中被磨滅,成爲無名的屍體。想到這裡,他的身體不禁顫抖了起來。
最終,克拉肯來到一扇巨大的黑色鐵門前,門口站着十名穿着鱗甲、手持三叉戟和彎刀的海盜。他與海盜們用一陣急促的聲音交談,用着馬爾沃聽不懂的語言交談。隨後一名頭盔上帶着角冠的海盜,喊了一聲難以理解的命令。
黑色鐵門打了,馬爾沃繼續被拖行着,門後是一個長長的走廊,被陰影環繞,只有幾隻冒煙的火盆照明。穿過走廊時,他能聽到戰鼓聲和高亢而急促的詠唱聲,這一道道聲音讓他的血液冰冷。
走廊盡頭,幾個人影從陰影中搖曳而出。那是幾名身姿矯健的女性精靈,臉上戴着可怖的面具,她們只穿着些許盔甲,裸露的肌膚蒼白並佈滿舊傷疤。她們慢慢圍住馬爾沃打量着,隨後其中一名走上前抓住馬爾沃的脖子,在提起的過程中她顯得毫不費力,她歪着頭盯着馬爾沃的眼睛。
“新鮮嗎?”她嘶聲說道,她的聲音也像刀刃刮擦石頭。
“最強壯的,他已經被餵食,尚未感染,應該足夠用了。”克拉肯回答着,但他的聲音在微微發顫,殺戮姐妹的咆哮,讓他緊張了起來。
“別自作聰明!”
“原諒我。”克拉肯說的同時低下頭。
就當馬爾沃以爲會爆發衝突的時候,抓住他脖子的手鬆開了,他被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把他帶走,然後離開!”
得到吩咐的克拉肯趕緊動了起來,馬爾沃能感覺到戴着面具的精靈正飢渴地盯着他,直到他消失在隧道的轉彎處。在轉彎的一瞬間,他聽到了克拉肯鬆了一口氣的聲音。
繼續走了幾分鐘,深入建築內部,沿着蜿蜒的樓梯往下走。越往下,惡臭就越濃,刺鼻的汗味和乾涸的血腥味,腐爛和恐懼的氣味迎面而來。很快,他進入一個潮溼的低頂室,鐵欄杆鏽跡斑斑,他能在黑暗中看到萎靡不振的身影和閃爍的眼睛。
“到那邊去。”克拉肯指着房間盡頭的一扇沉重的門說道,現在的他只想儘快把奴隸處理掉,然後離開這裡,免得殺戮姐妹們決定用他來玩那血腥的遊戲。
說完後,他嫌馬爾沃的動作不夠快,將馬爾沃拖到前方,握住鏽跡斑斑的鐵把手。隨着一聲咆哮,門打開了,但他很快愣住了,門的另一邊站着一個銀白色頭髮、衣服浸透血跡和污垢的人類女人。
茱莉婭棱角分明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的神情,隨後她將劍刺入克拉肯的胸膛。
克拉肯看着胸口突出劍柄,眉頭緊皺,隨着劍柄的旋轉,他的眼睛翻白,倒在地上。
確定精靈已經死了後,聽到爬動聲的茱莉婭轉身,將抽出來的劍指向前。她看到一個骯髒、眼睛銳利的小個子人類,棕灰色的油膩頭髮環繞着頭頂。
“西格瑪保佑你,女士,我永遠感激你。”癱在地上的馬爾沃退縮着,舉起雙手示意投降,他喘氣的聲音不斷從那焦黃的牙齒中涌現。
“真醜。”茱莉婭想着,癱在地上的人類男性禿頂、邋遢、淚眼汪汪、下巴狹窄。然而,聲音卻出奇的悅耳,帶有一種奇特的旋律感。
“閉嘴!”茱莉婭上前一步,將準備起身的馬爾沃踹倒,用靴子踩着馬爾沃的胸口,讓馬爾沃安靜下來。
做完這一切的茱莉婭豎起耳朵聆聽着,但她沒有聽到來自石頭的迴盪聲或靴子的腳步聲。遠處的頌歌和尖叫聲劃破了空氣,似乎精靈的詭異儀式有效地掩蓋了她的襲擊。
“我們應該儘快離開,我不認爲他有什麼用。”一名人類男性從茱莉婭的身後走了出來說道。
“等等!請收起你的劍,我求你,我猜測你們正逃離這艘巨船?”
“你很聰明。”
“好吧,讓我自我介紹一下,馬爾沃·勒波爾,一名演員,你們的嚮導。”得到讚揚的馬爾沃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當他爬起來後,他做了一個滑稽的鞠躬,露出一個覆蓋着皮疹的禿頂。
“嚮導?”茱莉婭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正在做着滑稽舉動的馬爾沃。
“我的建議是殺了他,我不認爲他是嚮導。”人類男性的語氣中充滿了不耐煩。
“等等!千萬不要這麼做,我被關在這艘該死的船上已經很久了,已經有三個天體週期了。在這段時間裡,我經常出入這裡,擔任着侍者的任務,我觀察了所有巡邏路線和守衛換班。”馬爾沃說完後,掀起了自己的襯衫,露出了瘦骨嶙峋、滿是傷痕和淤青的胸膛。
茱莉婭能看到馬爾沃的胸膛上有一系列她看不懂的標記,粗糙的組織痕跡,就像一些儀式性疤痕。
“這是我自己設計的密碼,我是波爾羅德最頂尖的演員,但令人羞愧的是,我有時會從事一些不太合法的活動。我在自己的身體上標記了守衛巡邏的動向和活動,爲不可避免的逃跑做準備。”馬爾沃一邊胡謅着,一邊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茱莉婭轉頭看向身後的人類男性,男性則聳了聳肩迴應着。
“他可能會派上用場,如果不行,我們可以割斷他的喉嚨,讓他的屍體腐爛。”
“太好了,我的生死聽命於你,女士。”馬爾沃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他知道他成功了。說完,他來到克拉肯的屍體旁,將紫色腰帶上的梅瑟刀抽了出來。接着,他又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將一口翡翠黏液吐在了死者的臉上。
“茱莉婭,米爾米迪亞祭司。”
“裡卡多,傭兵。”
“馬爾沃·勒波爾,嚮導,現在……我們該處理我們的正事了吧?出發?”
“我們走吧。”
臨時組建的隊伍沿着克拉肯來時的路線返回,快速而無聲地穿過陰暗的走廊。馬爾沃努力跟上茱莉婭和裡卡多的步伐,他能感覺到,這兩個人是剛剛不久纔來到船上的,不像他已經待了很久了。不久,他的胸口因疼痛而緊繃,他從來不是一個體力好的人,幾個月的囚禁也讓他身心俱疲。
然而,他無視了疼痛,踉蹌着向前走。他能肯定這兩個人是註定失敗的,但他也許仍有機會逃脫並逃跑。如果他能偷偷登上一艘掠奪艦,也許能等到精靈啓航去執行某個任務……
這不是一個好計劃,雖然這可能會讓他逃離這座地獄般的浮動城市,但也會令他迷失在大海上。另外,乘坐滿是海盜的船上,想想都可怕,如果海盜發現他,會把他拖回來,然後把他的皮剝下來,他不止一次見過叛逃者和鬧事者的慘狀。
隊伍進入了一個房間,除了牆上閃爍的火把,沒有其他動靜的跡象。前方是庭院的門,但走廊是空的,接着一陣尖叫聲從走廊裡傳來,隨後是輕微的嘲笑回聲。馬爾沃皺起了眉頭,在這座浮動城市上,或許交給那羣戴面具精靈的奴隸命運是最可怕的,一個充滿折磨和恐怖的嘉年華,最終以活生生摘取心臟而告終。
“我們走吧。”
隊伍走到走廊盡頭,來到通向競技場的大鐵門前。裡卡多正要開門,但馬爾沃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進行阻止,他反射性地咆哮了一聲,把馬爾沃推到牆上,用前臂壓住馬爾沃的喉嚨。
“等一下,外面……有很多守衛。”馬爾沃嘶啞地說着,無力地抓住傭兵的胳膊。
“我說過他會有用,讓這倒黴鬼喘口氣。”茱莉婭說完示意裡卡多退開。
裡卡多退開後,癱倒在地的馬爾沃揉動着淤青的脖子。
“我們離開這裡。”
得到吩咐的裡卡多在馬爾沃站起來的時候,不太溫柔地抓住馬爾沃,隨後換了一條路線。
被頂在前面的馬爾沃看着天花板上垂下的大鐘乳石散發出柔和的紫色光芒,照亮了城市的洞穴,他們穿過庭院,來到一處只能從競技場內部打開的暗門,當暗門打開後,隊伍來到了城市的街道上。
隨着午夜的到來,海盜和奴主們已經從生意中退場了,去滿足他們那最原始的慾望。從每道門後都在傳出誘人的氣味和聲音,牆壁和懸掛的標牌上畫滿了各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墮落場景,隨着隊伍的深入,放蕩的氣氛變得更加迷人。一股香料的氣味瀰漫在整個街區,滲入肺部,混淆了思維,痛苦和狂喜的尖叫混合成一場純粹感官的合唱。
“我可能會習慣待在這個地方?”裡卡多的眼中流露出渴望的光芒,凝視着展現出的奢華頹廢。
“你會被淹沒在其中的,相信我。”
人類對這裡不夠了解,實際上這裡是惡毒神殿號上的『歡樂區』,以其非法的危險和無盡的快感而出名,那些蜂擁而至的船長和海盜們大部分無法抗拒這種誘惑,他們在這裡自以爲是完全自由的。
然而,在所有這些閃耀的誘惑背後,卻是杜利亞斯精心設下的一個陷阱,在這個條街道上,任何事情都無法逃過他的耳目。他的間諜和刺客在這些小巷中游蕩,剪除潛在的敵人,並提取秘密以供他使用。儘管他在戰爭中的機智和技藝是出衆的,但他對船長的苦澀和無限野心的理解,卻是他最強大的武器。
在這裡,他創造了一個無拘無束的放縱世界,傳達給每一位船長一個信息:我們以這樣的方式生活着。
被鎖鏈束縛並塗上油彩的奴隸排列在街道上,由裝飾華麗的衛兵用鞭子和帶刺的棍棒看守,他們在狂亂的氣氛中沒有任何反應。
裡卡多看了茱莉婭一眼,見茱莉婭搖頭後,點了點頭。
隊伍繼續發出,隨着洞穴的開放,星光照亮了城市。在娛樂場所之外,高聳的艦隊指揮官住宅大廈矗立着,六座扭曲的尖塔直衝天空,如同一隻怪物的手臂,旗幟在城垛上飄揚。在這組建築的中央,有一座黑色大理石構成的中央塔樓,厚重的大理石在黑色方舟的中心矗立,其陡峭的牆壁通過數十座彎曲的橋樑和天橋與周圍的塔樓相連。
隊伍登上了一座樓梯,來到一個高處的廣場,這裡可以俯瞰到宮殿區,一排高達三十米的石牆將溶洞與貴族的領地隔開。
“這裡真是巨大,我們無法不被發現就進入這裡。”裡卡多低聲咒罵着,一邊伸長脖子看着堡壘的高處,一邊抓着臉頰上的傷疤。數十名衛兵在城牆上巡邏着,他還能看到更多的衛兵在高塔附近行進着,更遠的地方,他看到了數艘船隻在停泊着。
“那邊,我們就從那裡爬上去。”馬爾沃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茱莉婭把手指插進岩石的一個縫隙裡,低頭看去。隊伍的進展相當不錯,他們已經距離他們出發的地方很遠了,歡樂區、競技場和酒吧在紫色鐘乳石的光輝下顯得格外耀眼,但城市卻在他們腳下縮小,走在街頭的衛兵只能看作是一個微小的點。
在下面,她看到了嘴裡咬着短刀正努力攀爬的馬爾沃,儘管馬爾沃的身材矮小,卻以靈活的身姿優雅地移動着,從一個抓握點換到另一個,似乎對下面的巨大差距毫不在意。
“還剩多少?”與茱莉婭的目光觸及後,馬爾沃輕聲問道,同時他的身體還在不斷的移動着。
“你是什麼人?”茱莉婭打量着馬爾沃那張醜陋的臉問道。
“只是一個謙遜的演員,我的女士。”馬爾沃露出了一抹笑容。
“在我的經驗中,這是一種矛盾。”
“雖然舞臺是我的真正熱情所在,但多年來我也培養了其他技能,人總得吃穿不愁,尤其是在巴託尼亞的土地上,你明白嗎?”見茱莉婭停止攀爬後,被擋住的馬爾沃也停止了攀爬。咯咯笑了幾聲,在半空中用一種幾乎像老鼠一樣的手勢搓揉着手。
“那麼你是個小偷?”
“對我來說,這個詞意味着一種不太專業的描述,這讓我感到不適,我是,或者曾經是,一個寶藏掠奪者,一個盜賊,而且是相當出色的盜賊。”
“誰知道呢?但你確實派上了用場。”說完,茱莉婭伸手尋找另一個抓握點,將靴子踩在懸崖上站起身來。
隊伍已經攀升得足夠高,海風從黑色方舟的牆壁間吹入,溼潤了他們的衣物,刺入了他們的眼睛。每一個抓握點都變得非常危險,他們的腳在光滑的牆壁上滑動。
很多次,當她掙扎着抓住石壁,手指在溼滑的岩石上打滑時,她都感到一陣來自恐懼的刺激。然而,她依然頑強地堅持着,隨着時間的推移,城牆頂端正逐漸向她招手。
“我們快到了。”
茱莉婭說着跳上一個平臺,一羣陰影中的蝙蝠對她的出現感到驚擾,發出刺耳的叫聲飛向空中。她有足夠的空間讓自己的身體貼在石壁上。擡頭望去,透過牆垛她看到了尖塔,前方,也許是距離隊伍六十米的位置,一個纖細的石橋從最近的塔樓延伸到懸崖邊緣,蝙蝠的雲團在夜空中盤旋,仍然發出憤怒的尖叫。
正當她準備爬上城垛時,她聽到了鐵靴靠近的聲音,她將自己隱藏陰影中,聽着大概由六名士兵組成的小隊穿越城牆,走向最近的塔樓。她等了好幾分鐘,勉強地懸掛着,肌肉因保持這個姿勢而劇痛。
當衛兵離去後,她伸手抓住了成城垛,用力撐起身體,她的全身都在疼痛,手指已經破損和流血,但她成功了,她蹲下身來,轉身查看四周的情況。馬爾沃發揮了他的作用,這個攀爬點選擇的非常好,好到正好是兩旁發光石頭的最大照射範圍外,她能聽到海浪的聲音,海風沿着曲折的建築呼嘯着。
隨後馬爾沃爬了上來,當他落地後,他取下了用嘴咬住的梅瑟刀,蹲在角落查看四周的情況。當茱莉婭輕輕與他觸碰後,他轉頭看了茱莉婭。
茱莉婭指了指遠處,那是一座從附屬塔伸出的抓握鉤,纏繞主塔周圍。主塔的更高層大約在他們頭頂三十米的位置,通過另一座看似由漂白骨塊雕刻而成的天橋連接着。
“從現在開始,我們遇到的任何人都要殺掉!動作要快,絕不留情!”拔出劍的茱莉婭低聲說道,說完後,她轉身彎下腰,準備將位於最後的裡卡多拉上來。俯瞰城垛,她能看到裡卡多還在努力的爬行着,她能明顯感覺到裡卡多不善於攀爬,長時間的攀爬令裡卡多疲憊不堪。
“抓住我的手。”茱莉婭輕聲呼喚着。
正當裡卡多的手即將觸碰到茱莉婭遞出的手時,刺耳的號角聲從主塔吹響了,還沒等茱莉婭反應過來,整艘黑色方舟迎來了劇震,就像一個與黑色方舟一邊大的東西從水裡狠狠撞了黑色方舟一下。
裡卡多的身體被劇烈的震動甩開,失去了平衡,他的手沒能抓住茱莉婭的手。他掙扎着試圖穩住自己,但船身的劇烈晃動使得他無從抓握,他的身影在空中劃過一道悲壯的弧線,最終從城牆上掉了下去。他拼命地扭動身體,試圖找到一種辦法減緩下落的速度,但一切都顯得徒勞無功。他的視線變得模糊,逐漸被黑暗吞噬。最後,他的身體重重地撞擊在地面上。
“裡卡多!”茱莉婭驚恐地伸出手,但已經來不及了。她聲音在風中被撕裂,她的呼喊被狂風吞沒,只能眼睜睜看着裡卡多從她面前消失在深淵之中。
她的心臟劇烈地跳動,彷彿要從胸腔裡跳出來。她無助地跌坐在地,試圖站起來,卻被猛烈的震動再次摔倒。她的眼睛緊張地掃視着周圍,尋找任何可能的出路。
黑色方舟再次震動,整艘方舟被巨大的力量撼動,石塊和木材紛紛崩落。隨着號角聲的持續,茱莉婭知道情況變得愈發危險。
“什麼人?”遠處,扛着收割者弩炮準備進入戰位的杜魯奇們看見了黑暗中的輪廓,立即用德魯希爾語發出了大聲的質問。見輪廓沒有第一時間迴應,他們迅速採取行動,連弩上的箭矢像暴風驟雨一樣發射出去,劃破了夜空。
茱莉婭向刺蝟一樣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而馬爾沃同樣倒在地上,他捂着喉嚨,劇痛使他幾乎無法呼吸。他的視線模糊,只能勉強看到遠處海面上的異象。黑暗的海面開始變得不安寧,一隻只巨大的觸手從水面中涌現了出來,像是從深淵中升起的惡魔。觸手粗大而扭曲,覆蓋着詭異的鱗片,末端帶有鋒利的爪子,閃爍着幽暗的光澤。
這些觸手在海面上扭動,掀起巨大的波濤,將海洋撕扯成碎片。觸手的出現似乎預示着某種巨大的威脅即將降臨,整艘黑色方舟都被一股無形的恐懼籠罩。
“咯咯……咯咯……”馬爾沃發出了咯咯的笑聲,他知道這是他最後的時刻了,他逃不掉了。現在的他只想看着到底什麼恐怖的存在擁有這些觸手,他希望觸手的主人能將這艘無比巨大的船毀滅,爲他陪葬。
然而,從他身邊經過的杜魯奇沒給他機會。一名拿着連弩的杜魯奇見他還沒有徹底死透後,停下了奔跑的腳步,折返了過來,將連弩頂在了他的心口處。當他閉上眼的那一刻,他看見一隻巨龍從他的頭頂劃過,隨後,他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