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
李敬生準備單刀直入。
他也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用來勸這個固執、多疑的父親。
“我們到那邊說話。”
孩子的父親看了一眼護士，然後把李敬生拉到一邊。
“李醫生，您給介紹的主任沒問題吧？她說要拿根針從我兒子的肚子上刺進去，說是這樣可以看看肚子裡有沒有膿水。我老婆在網上查了一下，這個穿刺搞得不好就能要人命！孩子現在本來就已經很難受了，再這麼搞下去，我兒子能不能出得了醫院都是個問題。
這裡的醫生和護士態度也差。
我問她們話，對我總是愛搭不理。”
家屬反倒還滿肚子委屈的找他訴起苦來了。
這就是醫患互信與溝通的重要性。
有些家屬，總以爲醫生要騙他錢，故意多做檢查多開藥，帶有這種主觀臆斷後，醫生再怎麼解釋都是無用功。
李敬生願意過來，一個是爲了救孩子，另一方面也是看到家屬對他還有一些信任基礎，算是盡一份心意。
沒必要非得等到孩子進展爲重症，需要搶救，再把家屬罵一頓。
“陳先生，看在你是我們陽光診所的老顧客份上，有些話我就直說了。本來我是在骨外科的門診坐診，手裡還有一大堆的病人等着候診，真的沒時間管其它事。但是你兒子的事，我不能眼睜睜看着情況變糟，甚至出事。
先來說說你兒子現在的情況。
肖主任給他做肛門指檢時發現右前方有包塊，也就是說，包塊所在位置是右下腹。昨天你們帶孩子到我診所就診，我就有點懷疑是闌尾發炎。後來讓你們在我那兒查個B超看看，你們想着到大醫院更好一點，結果就沒查成。
今天早上你們找我時，我給孩子檢查腹部，他的疼痛反而減輕了。
如果孩子的得的真是急性闌尾炎，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李敬生詢問家屬。
對方茫然搖頭。
“這意味着孩子的闌尾很可能已經化膿，發生穿孔，腹膜炎形成了。這個病可以很快導致患者死亡，特別是小孩子的致死率更高。若是現在查明瞭病因，趕緊救治，孩子或許還只是遭一些罪，多花點錢。你們要是再拖着不同意讓醫生做腹穿檢查，每拖延一小時，孩子的病情就會加重幾分。
醫院的許多醫護人員都是下午六點下班。
陳歡現在的狀況你們最清楚，病情正在快速加重。非要等到孩子不行了，再同意讓醫生做檢查，那時候已經晚了。而且闌尾炎穿孔，做手術搶救是最好的根治辦法。
醫生下班了，孩子恐怕只能明天再做手術，後果你自己去想。
做腹腔穿刺檢查肯定是有風險，所以纔要你們家屬授權。醫生在拼盡全力搶救孩子的生命，你們當家屬的卻跟醫生對着幹，你說醫生和護士對你們的態度能好嗎？
我再說一句你不愛聽的，醫院的醫生、護士，都是拿工資。多治一個病人，少治一個病人，對她們的收入幾乎沒什麼影響。
她們爲什麼還要這麼積極的做你們的思想工作？
你以爲圖的是賺你的錢嗎？她們只是出於醫者的那份責任心而已。”
李敬生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給孩子的父親作着思想工作。
這真的是苦口婆心。
“那……那要是我孩子做腹腔穿刺出事了怎麼辦？”
家屬還是有些舉棋不定。
“我只能說，做腹腔穿刺雖然有風險，但是通常都會由經驗豐富的醫生操作。風險其實很小。但是你非得讓醫院給你保證，做這個腹腔穿刺絕對安全，那你可以考慮換一定醫院。
我在這一行也幹了七八年了，可以明着告訴你，正規醫院沒有一家會給你作這個保證。
醫生給患者治病，肯定需要得到患者、家屬的信任與支持。”
李敬生必須用一盆冷水澆醒這個糊塗蛋家屬。
這些喜歡跟醫生對着幹的家屬，大多數都很聰明。
只是他們有時候聰明過了頭，又喜歡搜了網上的醫學知識與醫生爭辯。
最終可想而知，醫生就算有八百個耐心也不可能有什麼好臉色。
再加上大醫院的醫生普遍很忙，那就更加沒這個耐心陪着家屬磨蹭。
“好吧，我同意做這個檢查。”
孩子的父親看到李敬生十分坦誠，而且把孩子現在的情況說得十分危險。
他最終答應做這個腹穿檢查。
“你自己去找管牀的醫生就行，這事千萬別拖。本來上午就應該把這個檢查做了，孩子的病情還會輕一些。化膿的闌尾穿孔後，膿液進入腹腔，不及時處理，整個腹腔都會發生感染，最終轉爲重症的話，你家賣房子都不一定能把孩子救回來。”
爲了防止這個三心二意的家屬等會再改主意，李敬生又把他一通嚇唬。
男孩的父親聽了後，腦袋像小雞琢米似的，連聲答應，更是快步走向醫生辦公室。
瞧這情形，他來的時間不長，倒是把住院部的情況摸熟了。
李敬生還有一件事情要處理。
來到護士站臺前“美女，打聽一下，那個叫陳歡的孩子住哪間病房？”
“喏，就是那一間，21牀。”
護士認識李敬生，對他的態度也是極爲客氣。
站起身爲他指了病房號。
“李醫生，那個孩子的家屬實太難勸了，早知道你能勸得動，就應該早點請你過來了。隔不了一分又來纏着我們問東問西，都不想理他。”
“呵呵，能幹敗護士老師的家屬還沒出生呢！你們下次遇到這種，該罵就罵，不把人罵醒了，還以爲咱們醫院想賺他那幾個錢。”
李敬生笑着迴應。
撲哧！
護士妹子笑得兩顆小虎牙都露出來了。
另一個年紀大點的護士也是笑得眉眼彎彎。
“還是李醫生說話讓人愛聽，怪不得咱們醫院最漂亮的美女醫生能被你追到手。對了，等會到病房看完了那個孩子，肖主任請你去一趟她的辦公室。說是有兩個疑難病例想要請你幫忙會診。”
“好的。”
李敬生一聽還要去幫助肖主任會診，不由加快了腳步。
必須抓緊時間。
今天可是跟歐晴嵐約了早點下班。
快步走進病房，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小男孩，臉色蒼白，氣息奄奄的躺在牀上。
孩子的媽媽焦急的看看孩子，又看看手機。
瞧這情形，不知道是在請教網上的‘磚家’，還是自己查醫學資料。
普通人通常能查到的只有百度與知乎這些。
百度是大衆化的醫學科普，知乎上面倒是有很多專業醫生，只是普通人搜索疾病話題，很難找到他們的留言。
他們一般都是年輕醫生，喜歡與同行交流。
平時交流最多的也不是疾病，而是醫院的一些黑幕。
比如行政吃閒飯，瞎指揮啦。
又或者財務的老妖婆又帶着個親戚跑到他所在的科室耍特權啦！
還有就是遇到的一些死亡事件、醫療事故等等。
又或聊聊一些無情無義的反骨仔家屬，不孝兒女之類。
“孩子現在還燒嗎？”
李敬生出言把孩子媽媽的注意力從手機屏幕上拉了出來。
“呀，是李醫生啊！”她趕緊站起身。“孩子還是發燒，本來退下去了一點，現在又燒得厲害了。還開始說糊話，我都快急死了。”
李敬生暗道，你都快急死了，還不同意讓醫生做腹穿檢查。
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
當然，這種話是肯定不能說的。
“我看看！”
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額頭，確實很燙，精神狀態更是極差。
已經陷入昏睡狀態。
“得趕緊治，一定要配合醫生，我看孩子的情況很危險。”
李敬生一臉嚴肅。
“可是這裡的醫生要給拿一根針從孩子的腹部穿刺進去，我問了育兒專家，她說這個檢查的風險很大。能不做就儘量不做。” 孩子的媽媽果然是在找網上專家。
真正的臨牀醫生絕不可能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因爲他根本不知道孩子現在的情況，只從家屬口中獲取一些症狀，遠遠不夠。
只有當事醫生纔是最清楚病人情況的人。
做出的每一項檢查申請，也必定有他的考量。
“這事我已經跟你老公作過思想工作，讓他找管牀醫生去了。聽我一句勸，別再迷信什麼網上的醫生啦！孩子現在病成這樣了，你問問網上的育兒專家能治好嗎？真正能治好你兒子的醫生，一定是現實中的醫生。說句難聽點的話，你請教的網上育兒專家，是不是醫生都很難說。
我專門抽時間過來，一是看看孩子。二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問問你。”
李敬生看着這個滿臉憔悴的年輕媽媽，真不知道說她什麼好。
“您請問。”
她也知道李敬生是一片好心。
“我想問問，你有沒有給孩子吃什麼藥物或者補品？就是長期吃的那種。”
李敬生問她。
“有啊！平時會買一些魚肝油，鈣劑膠囊之類的給孩子吃。都是育兒專家推薦的，大品牌，完全沒什麼問題。”
她自信的說道。
“能把孩子長期吃過的這些藥品，補品給我看看嗎？特別是兩歲以後吃的。因爲你家孩子是從兩歲以後纔出現高血壓症，排除先天心臟病因素，我就有點懷疑是你給孩子吃的藥品、補品對孩子造成了傷害。”
孩子的媽媽聽到李敬生這麼說，頓時臉色微變。
“不會吧！我正好都帶着在包裡，您看看。都是大品牌，有的還是外國品牌，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她說這話時，已經明顯不再像之前那麼自信。
更像是在自我安慰。
李敬生拿過來一一查看。
額頭上黑線直冒。
這都是什麼神仙寶媽啊，孩子這麼小，有必要買這麼多藥品給孩子吃嗎？
有的孩子查出來骨質疏鬆，以爲大量補鈣片就能治好，還能讓孩子長高。這些家長壓根不知道，光補鈣其實用處並不是特別大。
而應該在醫生的指導下，同時進行其它輔助治療。
比如運動，曬太陽，吃一些富含蛋白質與微量元素的食品等等。
“你這個全英文字母的藥品是用來幹嘛的？給孩子補血的嗎？”
李敬生拿出一盒藥品。
倒也不是什麼三無產品，有廠家。
寫的是英文，實際上就是國內生產的。應該是用於出口之類，或者有些藥廠爲了迎合國人崇洋媚外的心理，故意弄個洋包裝。
然後美其名曰，這是對外出口的藥品。
以此來提升藥品的可信度與檔次。
“對，這是網上育兒專家專門推薦我買給孩子用的。因爲我兒子兩歲體檢時，醫生說他有點貧血，讓我們可以適當買點補血的藥品給孩子吃。當時我擔心醫院開的藥不夠好，就找了網上的專家，買了這個進口藥。”
她似乎已經意識到，正是這個藥，讓孩子吃出了高血壓。
所以顯得有點心慌。
“知道這個藥的主要成份是什麼嗎？”
她搖頭。
“普通補血藥物，直接吃就行了。這個藥是不是需要給孩子靜脈注射？”
李敬生又問她。
“對！我每次都是花錢請診所護士幫忙給兒子打這個針。”
“它的主要成份是重組人紅細胞生成素，這是我們俗稱的利血寶。你居然聽信育兒專家的鬼話，用它給孩子注射，真是糊塗啊！”
李敬生氣得忍不住罵她。
這時，孩子的父親請了管牀醫生進來了。
應該已經簽完了腹穿檢查的同意書。
聽到李敬生在罵他老婆，他趕緊走到妻子旁邊。
“你們給孩子用的這個所謂補血藥，是利血寶，知道它是用來幹嘛的嗎？它主要用於腎功能不全導致的貧血病人，包括透析與非透析病人。然後，有些外科病人在圍手術期需要用來作紅細胞動員。這個藥你們居然給這麼小的正常孩子使用，真是太糊塗了。
用藥前都不問問醫生嗎？
我問你們，要是孩子用這個藥出了問題，你們找誰？
現在我不敢肯定陳歡的高血壓與這個藥的使用一定有關，但是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們，這個藥使用的負作用就是有可能造成高血壓。”
他也就是說話需要嚴謹，才說不敢確定。
這個三歲小孩得了高血壓症，十有八九就是用這個藥給害的。
“叫你別信網上專家的話，你偏不聽。現在孩子用他推薦的藥出了問題，你趕緊找他。李醫生肯定不會騙咱們，他說這個藥不能給孩子用，那就肯定不能用。他媽的，我兒子好好的，那個混蛋專家卻把我兒子當腎功能不全的病人治療，王八蛋……”
李敬生沒有再說什麼，該說的已經說完了。
剩下的事情只能讓家屬自行解決。
這個孩子真是遭了大罪。
孩子的父母花了大量冤枉錢不說，還反倒把孩子的身體弄垮了，真是悲衰。
每個人一生都在爲認知買單。
只是他們這次的認知代價實在有點大。
幸好遇上了李敬生這麼個願意管這檔子閒事，願意幫他們的好醫生，不然，孩子十有八九廢了。
眼下這一關都不一定能闖過去。
急性闌尾炎穿孔，真的會死人。
到時候，家屬恐怕還會悲傷的哭泣，我怎麼就這麼倒黴，這麼命苦，好好的兒子突然就沒了。
李敬生搖搖頭，加快腳步走向肖主任的辦公室。
真的被這位寶媽給蠢哭了。
偏偏孩子的父親也是個沒主見的男人。
從孩子父親的一些表現來看，文化水平可能遠不如妻子，所以纔會對妻子言聽計從。
這次的事情，也是給他們一次非常好的教訓。
倒不是說網上的專家一定不靠譜。
很多真正的醫生，抽出業餘時間做科普，甚至開通線上問診，這個還是值得信任。
只是市場嘛，除了良幣，往往也會出現劣幣。
注意擦亮自己的眼睛，別讓假專家給騙了就行。
他敲開肖主任的辦公室門，她就在裡面。
正在皺着眉頭查看病人的檢查資料。
身爲科主任，本身又是特別年輕，臨牀水平雖然不差，但是也絕對算不上牛B。必須多加學習才能快速提高水平，真正帶領消化內科變強大。
“肖主任，忙着吶！”
“哎呀呀，李醫生來啦！快請坐！李醫生一出馬，立刻就幫我們科室解決了一件難事！你可是我們消化內科的福星，也沒啥好招待你的，請你喝茶！”
她起身親手給李敬生泡了一杯茶。
臉上也滿是笑容。
“這是那位老幹部的檢查資料，腹瀉原因一直不明。另外，這裡還有一個患者，也請你幫忙看看。算是臨時把你抓個壯丁吧！我先去給那個孩子做腹穿，要是到了時間仍然沒回來，你把診斷結果交代一下前臺的小護士就行。本來是想要叫我手下的學生來陪着你一起診斷，等會我怕害你跟歐醫生吵架。”
肖琳琳交代完，直接朝外面走去。
她還真是一點都不拿李敬生當外人。
聽着這話中意思，她手下應該有年輕女醫生。要是單獨讓女學生陪着李敬生，兩人在辦公室內，還真容易引來閒言碎語。
“我像是那麼經不起誘惑的人嗎？”
李敬生嘟囔着，開始認真查看患者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