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越倒臺後,那些尚未正式收編進大秦軍隊的孤兒被遣散,許多人更是被安上了莫須有的偷盜罪名,處以刺面剁手的極刑。他們臉上,原是都刻了一個“盜”字,刺面剁手,選擇了刺面,保全了一雙還能握刀的手。
可即使他們狠的下心往自己臉上烙鐵燙去那飽含恥辱的“盜”子,卻還是難以再堂堂正正的出現在人前的。小安山衆人皆可下山,可他們帶着那樣的傷疤,再入世,只能引來更多人的探究。
齊芳執意下山,要帶着小安山衆人歸順朝廷,就等於是棄他們而且,更何況她還要拋棄那個忠烈神聖的姓氏,他們心中如何能不悲涼?
“大小姐……”
疤面忍不住喚了一句,像是希望她改變主意,可剩餘的話還沒有說出來,齊芳就已經打斷了他。
“江,佔山爲賊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更何況我也受夠了這顛沛流離的生活,身爲女子我一不能光復門楣二不能報仇雪恨,那麼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過的舒坦些,下山去王爺比不會虧待我,此後榮華富貴安穩一生想必也是先人所樂見的。”
齊芳像是換了一個人,說話刻薄寡恩,疤面等人聽罷痛心疾首,幾乎心寒到了極點。江秋意卻一臉正色,她斬斷了身邊的羈絆,這是要孤身上路?
可她走的,絕不是她嘴裡那安享榮華富貴的幸福路。齊芳想復仇,跟着司徒律津只是她復仇的第一步。
江秋意心知,她擡眸望了司徒律津一眼,司徒律津臉上有種恍然大悟的表情,想來他也看懂了。
“承蒙大小姐垂青,律津感激不盡自不敢推脫,來日定當妥當安置小姐,必不叫小姐再受苦難。”
司徒律津是基於什麼樣的心態答應的江秋意不知道,但她在他眼裡看到的只有無奈,雖是無奈,可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成全。就像家裡頭欠了一筆債,就算不是他欠下的,可他還是覺得自己有義務去償還。
司徒律津被鬆綁之後放下了下來,江秋意看着他倒有些心疼了,要不是自己逼着他修官道,興許他就不會和小安山扯上關係了,畢竟小安山從來就不是什麼非要剿滅不可的賊窩。
江秋意一行人被放下山的時候小安山上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歡喜的是那些不顧家庭反對,一意孤行甚至不惜與家人斷絕來往也要嫁上山來的婦人,她們歡喜的想着從今以後就不用再躲躲藏藏,回個孃家也遮遮掩掩,不趁着夜幕不敢領外孫回去叫他姥姥姥爺瞧瞧。
愁的是像高老八這樣混混出身本就不是什麼正經人,真心喜歡當山賊就想在聚義堂混口飯吃的人。可他們還沒愁多久,就被大小姐齊芳請了去,一番密談後,居然一個個都喜上眉梢一改之前愁雲慘淡的模樣。
而真正覺得從此以後永無寧日的,是疤面他們三個。齊芳將他們叫到了自己面前。
“江,林,我有幾句話,希望你們能聽一聽。”
疤面原名江索,正是當年幫着齊越一手創立童子軍的教頭之一,身受齊家大恩,齊越一案後集結了幾個志同道合的人,一路保護養育齊家唯一的後人齊芳,到現在也只剩下他們弟兄三人。
江索單膝跪在齊芳面前,虎目含淚。
“江索無能,這些年讓大小姐吃盡了苦頭,如今大小姐既然想去過那安穩富貴的生活,江索自然不敢攔,只囑咐小姐一句,既然您執意如此,此後清明十五,就不要再爲老將軍燒紙添香了。司徒家的紙錢香火,老將軍受不起!”
不是說不失望不氣憤,她的血海深仇他們全都感同身受,替她恨着替她冤屈。可這一轉眼她居然要無名無分的跟到仇人的家裡頭去?江索等人如何不寒心?如何不心生怨懟?
齊芳笑了笑,說:“江爲芳兒操心了十年,如今芳兒就要去享福了,從今以後再不用江爲芳兒勞心勞力了,您不是時常唸叨着從前的好兄弟散落天涯,有機會想出去尋一尋他們嗎?如今不正是最好的時機?”
齊芳從梳妝檯上拿出了這些年江索給她的零花錢,一貫在山上從未下山一步的她,又哪裡用得找這些銀子?如今拿出來,卻是再好不過的。
“這裡頭的銀子不多,可也夠江和林出去走一遭的,王有了家室,不便拋棄妻子的與你們同行。你們走了只他一人留下也並不顯眼,臉上的傷疤隨便找個理由就敷衍過去了。”
齊芳這話說的既無情又通透,被點名的王全安先是一愣,緊接着萬分氣憤的說了句:“我和一起走!我們是生死與共的兄弟,只當是同進退的!大小姐怕我們身份泄露您受拖累,我不怕,我就要跟着!”
“那三娘和小豆子怎麼辦?”
齊芳的一句話就順利的將王全安噎的啞口無言。
江索個率直,這些年東躲的養成了多疑的習慣,可骨子裡的本性是改變不了的,他最煩這些婆婆媽媽的事情了,拍了一把王全安的肩頭,道:“大小姐說的對,你如今有家有室,萬事只當以家人爲先,不用擔心!”
言罷對着齊芳深深的看了一眼,心痛惋惜無比包含其中,奈何齊芳已經心如磐石,決不迴轉。江索站了起來大步的跨出,身後緊跟着他的是林逸,王全安也想跟,卻被齊芳攔住了。
仰望着小安山的天空,江索嘆了一口氣,纔想跨步,身後齊芳的聲音便帶了哭腔:“江,你,你一定保重!若是想芳兒了,便回來看看……”
虎軀一震,到底是十年來一手養大的,如兄如父,這一朝離去,還不知相見何日?江索心中一片悽苦,只想着及早的找到當年的那幫兄弟,和弟兄們在一起,總歸這一顆悽苦的心該有了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