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秦的夏天是相當炎熱難耐的,才四月底就已經熱的人晌午頭的都不敢出門了。可姑子廟的側門裡卻鑽出來一個人影,戴着斗笠,急匆匆的走上了通往山下萬丈紅塵,熱浪翻滾的青石臺階。
江秋意正坐在院子里納涼,頭上是個簡易的小木架,上面爬滿了蛇麻草,這種綠色的草本爬藤植物生命裡極強,從小安山拔過來幾株栽在院子裡,才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就爬的整個架子都是了。
她正算着帳,八姓莊的那二十畝地眼下豆苗纔到膝蓋那麼高,短時間內是指望不上任何收入的,倒是工錢填進去不少。
可陶廠和魔芋豆腐的檔口卻是非常賺錢的,這個月單是檔口賺的錢就足夠付給工人們工錢了,陶廠賺的錢扣除成本人工雜七雜八的一大堆,還是一筆相當可觀的收入。江秋意想着,蓋房子的事情可以着手準備準備了。
自己個正想着出神呢,院子外面就有人火急火燎的喊着,跟哪着火了似的:“秋姐姐,秋姐姐……”
只有陶廠的半大小子們會這樣喊她,他們喊楚苗苗:“大師傅”,卻喚她秋姐姐。江秋意問過爲啥,裡頭最是油嘴滑舌的程程說:“因爲姐姐漂亮!”
可門外那聲音不就真是那個成日裡嘴巴抹了蜜的臭小子程程嗎?江秋意站了起來,還沒來得及出門,程程就闖了進來。
“姐姐,秋姐姐,快快快,你快去陶廠看看,砸東西了砸東西……”
他說的前言不搭後語,急的上躥下跳,江秋意卻也明白了他這是被驚着了,忙問:“可是有人上陶廠鬧事來了?”
“嗯嗯嗯!”程程的腦袋點的跟搗蒜似的,一張臉被日頭曬的通紅,可左邊臉頰還是能隱約的看到淡淡的五指紅印。
“你捱打了?”
程程本能的摸着自己的臉,愣了一下,沒有回答。
江秋意當下什麼都明白了。奶奶的,什麼人!居然敢來砸她江秋意的場子!當場衝進了竈房了,摸了根又長又粗的擀麪杖就往外走。
“秋娘,你幹啥去?”
六郎娘在屋裡頭聽見了動靜出來瞧,她領着琦官睡午覺呢,睡眼惺忪的就瞧見自家的兒媳婦論起袖管,手裡頭操了根擀麪杖正往外走,看她那架勢,哪是往外走啊,簡直就是要出去砍人去了。
三姐原本歇在江秋意屋裡頭,這會也聽見了動靜跑了出來。
江秋意回頭看了一眼,說:“三兒,你在家照顧好老人孩子,我出去半點事,程程,門口有毛驢,騎上了起縣衙報官去!讓縣太爺派人過來,青天白日的砸場子,還有沒有王法了!”
程程一聽要報官,連忙說:“姐,是大師傅的爹,是大師傅的爹!”
江秋意一愣,停頓了一下,纔看着程程說:“你是說來砸場子的是苗苗她爹?楚村的楚陶匠?”
“嗯!”
江秋意聽完只嚷了一句:“不用報官了,去找幾個小安山的兄弟過來,就說陶廠有人鬧事,叫他們過來撐撐場子。”
說完江秋意開始沒命的往陶廠的方向跑,連手裡頭的擀麪杖跑急了掉了都不敢停下來撿。只恨自己沒能長出一雙翅膀來飛到陶廠去。
這陣子晌午有太熱了,楚苗苗通常就讓那些小子們自己去山裡頭找塊涼快地睡覺去了,也有愛鬧騰的就下河戲水去了。等到日頭稍微弱些再回來乾點瑣碎的活兒,做胚修胚甚至燒陶,一般都是趁着日頭還沒那麼猛,一早上就完事了。
陶廠裡就剩下她自己一個人,修胚,磨砂,上色,楚苗苗總有幹不完的活。程程比較乖覺,時不時的會留下來陪陪她,給她搭把手,他也是這批孩子裡面,手藝學的最好的一個。
楚陶匠打上來的時候已經喝的路都走不穩了,可他還是一進陶廠就找着了楚苗苗,那一頓的拳打腳踢的,什麼楚苗苗這個萬人枕的爛貨害的他做的陶具全都賣不出去啦,什麼打小就是個禍害精啦,自己不死還要活着害人啦……
程程上去攔,卻被一巴掌打的差點沒暈過去,嚇的他六神無主只好下山來搬救兵。
江秋意趕到的時候,楚陶匠正拿着捆陶具用的兩指寬的麻繩勒在楚苗苗的脖子上,楚苗苗跌跪在地上,她爹兩隻手抓着麻繩抓到青筋爆出,一隻腳還踩在她的後背上,一個勁的往後勒!
那就是在殺人!是在殺人!
江秋意甚至來不及多想,操起旁邊還沒精修的粗胚,繞到了楚陶匠的身後,照着他的後腦勺就砸了下去,胸腔裡那股力氣大的,恨不得將那顆腦袋砸的稀巴爛似的!可當着下手的時候還是收回了十之八九的力氣。
“咳咳咳……咳咳咳……”
脖子上的麻繩纔將將鬆開,楚苗苗就咳的撕心裂肺的,江秋意忙過去扶她,誰知她卻一把甩開了江秋意,爬了過去看她昏死在地上的爹:“爹,爹,爹,你咋啦?”
楚苗苗回頭,脖子上猶自浮現出錯落凌亂的鮮紅色勒痕。可她卻望着江秋意眼神似怨似恨,像是怪她不該下手那麼重!江秋意嘆了一口氣,心頭堵的慌,卻還是任勞任怨的蹲下了身子替楚陶匠檢查。
“不礙事,我下手有分寸,暈過去而已,不至於要他性命的。”可當時他卻是想要你的命啊!傻姑娘!
楚苗苗猶自心疼無比的趴在她爹身邊一個勁的落淚,叫江秋意後面的句話,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她拿他當親爹,可他爹卻未必拿她當親閨女,甚至拿沒拿她當人看都是另外一回事!先不說這被他砸的稀巴爛的遍地狼藉可全都他親閨女的心血,就說他剛纔想勒死楚苗苗時的神情,當真是沒有半分父女親情在裡頭啊!
楚苗苗怎麼就這麼命苦?遇上那樣的事還攤上個這樣的爹!眼瞅着這個醉成一灘爛泥的人眼皮子微微動了動,有即將轉醒的跡象,江秋意心頭就像是被一層厚厚的烏雲籠罩着,簡直無語凝噎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