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的女子身着胡服,五官比北魏人還要深邃,懷裡抱着胡琴,跳着舞,笑容甜美,淺藍色的眼睛裡全是純粹的美好,彷彿她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人。
落款處,是小楷寫就的一行小字,上面寫着:天邑十一年,罕古麗舞與阿木依百0日宴。
罕古麗,胡語中花兒一般美麗的女子,阿木依,真愛的結晶。
江秋意看着,心頭一陣陣的發虛。
天邑十一年,謝六郎就是在那一年被他的阿爹阿孃撿回去的,那時候他已經幾個月大了,撿到他的那一天便被當成了他的生辰日,只是他們都知道,那並不是真的。
“那是,謝六郎的母親?”江秋意幾乎已經知道答案了,卻還是忍不住要再三確認。
那畫上的人長相和謝六郎並不完全相似,胡人的五官深邃,謝六郎只是輪廓線條剛毅了些,並不像那畫上的人一樣五官深邃到一眼就能看出來是胡人,而且她還有一雙天藍色的眼睛,雖然也是一頭黑髮,眼睛卻是天藍色的。
“她叫罕古麗,是北魏以北胡人聚居地的胡人巫醫,不止醫術好,還有一顆很天真很善良的心……”
甯王的聲音聽起來很不真切,像是喉嚨裡有什麼東西堵住了他,發聲困難,卻還是固執的想要將罕古麗的美好說給人聽。
“本王的人將她擄來,離鄉背井遠離親人,一直到死都沒能回到心心念唸的故土上去,可她卻從來沒有生氣或者怨恨過,在本王的記憶裡,她總是笑着,笑着,一直到本王送走了阿木依,她的孩子……”
“本王從沒想過她會這麼生氣,原來平時都不生氣的人生起氣來這麼可怕,她絕食,她想要本王把阿木依找回來……可是本王沒有答應,所以她就氣的永遠地離開本王了……”
“那你應該把她的孩子送回她的身邊,要知道一個母親是沒有辦法忍受骨肉分離的痛苦的,你讓她失去孩子,那不是要她的命麼!”
江秋意聽到這裡已經忍不住插嘴了,那種骨肉分離的痛苦,一個母親苦苦哀求卻不能母子團圓的痛苦,她光是想想就很心痛。
“爲什麼要找回了?本王本來就打算要她的命啊!”
“什麼?”
“本王原就打算要她的命啊!”
江秋意不敢置信的對上那雙眼睛,前一刻他的眼睛裡還滿腔神情,對畫中的女子有着無邊的思念,這一刻卻已經涼薄的什麼都看不見了。
“她太好了,實在太好了,爲什麼要這麼美好呢?美好到讓人差點兒忘記仇恨,差點以爲自己可以得到了救贖……”
“可是我這樣的人,就是地獄來的惡鬼,苟延殘喘就是爲了報仇啊!怎麼能讓她一點點的消磨掉本王的雄心壯志呢?所以,罕古麗,要怪,就怪你看錯了本王吧!本王從來不是你以爲的那個可憐人,本王只是一隻惡鬼,還留着一口氣,只是爲了把更多的人變成惡鬼而已……”
“爲了所謂的復仇,你送走了自己的親生兒子,讓孩子的母親陷入絕望,最終死不瞑目,是這樣嗎?”
也就是說,謝六郎的父親故意遺棄了他,甚至還故意害死了他的母親,而他,竟也是司徒皇室的血脈!
江秋意的心砰砰砰的直跳,只覺得整顆心都要從胸腔裡蹦出來了!這樣算下來,謝六郎和今上和司徒律津那都是一脈相傳的堂兄弟啊!
而謝六郎如今領軍與魏對戰,他還有個這麼野心勃勃的生父,如果被皇帝知道了,那後果!江秋意簡直是不敢想象的!
那人聲音嘶啞,帶着刻骨的仇恨:“溫柔鄉,英雄冢,罕古麗錯就錯在,她不應該讓本王愛上她,而你,你也不應該讓阿依木愛上你,一個女蠻子……”
甯王是被北魏前太子俘虜,雖說這裡面肯定是少不了先帝的推波助瀾,可到底是北魏的前太子,將這個曾經驚豔天下的年輕王爺變成了廢人!
如果她真的如甯王所說,是北魏前太子之女,而江墨就是如今的北魏新帝斛律勝刀,那麼,她和謝六郎之間,將有很大的一條鴻溝出現。
江秋意的眼神閃了閃,退到一旁看着那佝僂的老人,問:“你到底想怎麼樣?”
“拿回罕古麗留給阿依木的玉,殺了你。”
簡單利落,那個人的眼睛一片冰涼。
江秋意像是早有預感他會這麼說似的,只靜靜的看着他,半晌不語。
“怎麼,在想如何從本王手中逃脫嗎?要知道本王既然能把你從忠勇候府無聲無息的帶出來,也能讓你無聲無息的消失,在長安城掀不起半點波瀾。”
“你不能殺我,還得好好的放我回去。”
心中所有的亂麻已經理清楚了的江秋意,自己給自己找了個乾淨的地方坐下,擡頭看着那張可怖的臉,聲音很平靜。
“謝六郎的玉,是一張地圖吧?藏着什麼?金銀財寶?傳國玉璽?神兵利器?”
那人沒有回答,江秋意便自顧自的說下去:“不管那裡面藏着什麼,既然是六郎的母親留給他的,那麼東西就是屬於他的,在沒有經過他的同意之前,我是不會把玉給你的,所以你也不可能殺我,殺了我,你就找不到玉了。”
“你以爲你把玉藏起來就可以拿來威脅本王了?哼,女蠻子,那你也太小看本王了吧!”
“不是威脅你,我知道你想做什麼,小張氏這麼多年鋪排了那麼大的一張網,是在爲你的宏圖霸業做準備吧?”
“你已經成了這個樣子了,不可能再登基爲帝了,宗室是不會允許你登基的,那麼,接下來你需要做的就是像世人揭露六郎的皇族身份。”
“如果這個時候他再打敗了北魏立下不世戰功,那麼繼你之後大秦皇室的另一位驚才豔豔的皇室成員便橫空出世了。”
‘老秦人尚武,謝六郎的勇猛早就傳遍大街小巷,人們很容易便會接受他出身皇室的真相,只要你有足夠的證據拿出來證明他的身份。你想讓他和皇帝奪江山,你想讓他替你復仇。”
“所以本王更應該殺了你不是嗎?你的存在,只會成爲他走向帝王路的絆腳石,老秦人和北蠻子世代血仇,便不說本王,就是普通老百姓也不會接受秦皇身邊的女人是個北蠻子的。”
那人冷笑着看江秋意,似乎在想她還能有什麼新花招?
而江秋意確實真的有恃無恐:“他不會聽你的,對他來說你就是個陌生人,甚至如果你告訴他你的那些可怕的野心,六郎甚至不會承認你是他的生父,在他的心目中,養大他的阿爹阿孃,就是他的父母。”
“混賬!那對貧賤低下的鄉下人怎麼配當他的父母,一切都是權宜之計,當年如果不將他送走,大燕的秘府很快就能發現他的存在,本王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他好!”
“爲了他好?害死他的母親也是爲了他好?”江秋意聽到這裡就不得不反駁了:“別爲自己的野心找理由,你做的一切都是爲了給你自己報仇罷了!”
“來人,殺了她!”
大概是江秋意的眼神太過不屑,以至於那人受到了侮辱,瞬間怒不可遏,一聲令下便有一個黑衣人走了進來,江秋意擡眸望去,正是闖入她房中的那人。
“殺了我,謝六郎永遠不會原諒你,他和不管我是不是北蠻子,在他心裡,我就是江秋意就是他發誓要相伴一生的人!”
“而且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我的弟弟江墨就是如今的北魏新帝斛律勝刀,我只想問問你,如果你真的殺了我,他還會願意繼續跟你結盟,成就謝六郎的蓋世奇勳嗎?”
江秋意有恃無恐,今夜,她絕對不會死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