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先生看起來卻不太好。
他盯着餘行伸過來的手,目光順着這條胳膊緩緩上升,最後四目相對。就像要從餘行的臉上看出來點兒什麼似的,他死死地盯了一陣,最後稍微一點頭,算打過招呼。
餘行笑了笑,毫不尷尬地收回手,在對面入座。
說實話,在聽了周照之的解釋後,餘行再看到蘇承,恨不得動手打人……無論是一年多以前分手,還是現在這些事,蘇承做得都挺不是個東西。可這是會議室,只有甲乙方,不能打人。他虛握着拳頭,放在嘴邊,輕咳了一聲:“我是餘行,華裳旗下藝人洛譯的經紀人。抱歉允許我確認一下,蘇先生是來協商洛譯的解約問題麼?”
“……是的。”蘇承乍開口的聲音微顫,但很快就好了,“我代表兩家合作公司,要求單獨和你談。”
餘行客客氣氣地笑道:“那不太方便。洛譯是公司旗下藝人,按照公司相關規定,法務需要出席本次會議。還請您多擔待。”
蘇承皺了皺眉頭,冷冷地看向法務。
不愧是接了戲的小鮮肉,這一眼還挺有氣勢的,法務肉眼可見地見慫,生無可戀地在桌子下踹了餘行一腳。
餘行不動聲色地踢了回去:“那就開始了。”他打開文件夾,抽出來兩張文件,連帶着一個計算器,遞了過去,“這是當時簽訂的合同原件,上面有明確的解約條款。您代表兩家合作公司,需要向洛譯賠付共計人民幣二百二十三萬元整,以及賠付華裳公司的六百七十一萬元整。”
一般的合作方多少會扯扯皮,蘇承卻看也沒看,隨手將合同放在一邊,痛快道:“好,現金還是刷卡?”
“……呃,”餘行被他這種彷彿買菜的時候問“支付寶還是微信”的態度噎了下,“您的合同上應該記錄了相關賬戶,方便直接打款麼?”
蘇承從善如流得有些漫不經心,就像急於速戰速決一樣:“好的,我回去就打——那我們現在可以單獨聊一聊了麼?”
他這句話雖然是對着餘行說的,眼睛卻盯向法務。
法務就這樣叫他看出了強烈的求生欲:“……既然解決了合同的問題,那我先走了。”
餘行:“……”
聞言,蘇承終於滿意地一頷首。
目送法務出去後,餘行在心裡問候了一下這段塑料哥們情。
其實也不能怪法務不夠意思,幾乎沒人知道餘行和蘇承是怎麼分的手。他本來就不是願意四處昭告天下的性格,就連邵小五都只是聽過他酒後吐槽,沒仔細聊過這問題。
餘行鬆了鬆領口,客客氣氣道:“有什麼事,勞煩蘇先生長話短說,我還有工作。”
蘇承微微一怔,似乎被這句話刺到了。
見他這個表情,餘行還以爲自己得心軟一下。可蘇承的變化太大了,給人一種濃厚的陌生感,完全沖淡了其他的感覺。
事實上,他們分開還沒到兩年,臉都還是那張臉,變化的只是給人的感覺。現在的蘇承變沉穩了,嚴肅了,甚至在對視的時候,會讓人有壓迫感。
小孩總得長大,也是挺好的一件事。餘行回想起來,自己在他這年紀剛剛出校園,眼前是喜歡的女神,手邊是事業和夢想,籤公司出道之類的念頭天天百轉千回,但是最後心一橫,還是選擇了真愛萬歲。
經紀人和藝人的業務有互通之處,又完全不在一個領域。他進公司先做了兩星期的助理,忽然趕鴨子上架帶男團,兩眼一抹黑抓瞎,全靠着當年和哥們混着玩的路子拉關係。四處趕酒局,喝完了抱着長安街的路燈吐,吐完了偶爾想哭,第二天酒醒又是一條好漢,生龍活虎地征戰四方——現在一想,要多傻|逼就有多傻|逼,可加上個回憶濾鏡,還有點美好,朝氣蓬勃的。
想到這,餘行就想起來周照之說的出道,瞬間又想打人了。
可蘇承卻忽然間泄了氣,毫無形象地趴在桌子上,像只見了主人的大型犬一樣,還迅捷地拉住了他的手:“……行哥,你……不要這樣。我回來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麼?”
劇情反轉太快,餘行瞬間瞠目結舌。
蘇承誠懇道:“我真的知道錯了,你不要不理我。我給你發信息,你從來都不回覆。哥……”
“……”
餘行終於回過味了。
眼前這個人,偷拍了他近十年,順帶着還偷窺他朋友的社交帳號,又封殺了他手下的藝人……分手以後銷聲匿跡一年半,現在卻在這裡表白?!
餘行真是氣得想笑。
殘存的理智告訴他會議室還有攝像頭,他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儘量冷靜道:“蘇承,我不想在公司談私事。”
不知道是真傻還是裝傻,蘇承竟然提議:“那我們出去說吧,正好快要吃午餐……”
“不用了。”餘行道,“我們沒什麼好說的。就這樣吧。”
“那公事呢?”蘇承問。
餘行道:“公事請講,公事公辦。”
“……好的。”蘇承立即又坐正,卻不像剛纔一樣不耐煩,輕聲問,“如果我改簽到華裳,你願意帶我麼?”
餘行不知道他在搞什麼幺蛾子,拒絕得毫不猶豫:“不可以。”
蘇承道:“可是你需要賺錢的藝人,洛譯沒有資源……行哥,你連用我賺錢都不願意麼?我很有前途,你說過我適合這行,你可以試一試……”
“對,不願意。”餘行冷笑道,“不好意思,纔剛說錯話了,這事真沒法公事公辦。於公於私我都挺不想看見你的。哦,洛譯沒資源,你摸着良心……算了你也沒這玩意兒。洛譯他到底怎麼回事,你心裡沒點ac數?”
蘇承微微瞪大眼睛,好像受到冤屈道:“你真的認爲是我。”
餘行稀奇道:“不然呢?蘇先生今兒不是來解約,是來做慈善捐款的?”
“好吧,我也有參與。”蘇承解釋道,“之前真的不是我,是齊門樂。我是……看到你和小五哥在調查我,氣不過才掐斷了洛譯的合約……哥,我錯了,我們可以不吵麼?”
齊門樂,就是洛譯之前那個網劇的男主。
“是,這事兒是我和小五的錯,對不住您了。”餘行道,“該我道歉。就是洛譯這孩子挺無辜的,您高擡貴手,放了他吧。”
蘇承張了張嘴,半晌沒說出話來:“行哥……你很生氣麼?”
餘行道:“這重要麼?”
蘇承點了點頭,但沒再追問,垂下了眼睫:“我願意終止這種行爲。”
“謝了。”餘行道,“冤有頭債有主,和你分手的是我,當初你變着花樣砸資源,估摸着也是給我行方便……也對,當年你也幫了我挺多,算起來是我欠了債。”
“……行哥你別這樣講。”蘇承道。
餘行沒理他,繼續說:“這債你想怎麼討隨便,我悉聽尊便。就別難爲別人了。”
蘇承抿住嘴脣,點了點頭,問:“……那麼,你願意出道麼?”
餘行差點忘了這茬。
“你本來就應該做演員的。”蘇承解釋道,“是我的原因,才讓你和邢一蘭進入了這家公司。”
他說這話的時候,又恢復了那種有一點撒嬌的口吻,和一年前拉着餘行喊疼的時候一樣,可說出來的內容,卻不再是一樣的意味了。
餘行挑了挑眉梢:“行。公司也找我談過,已經談妥了。”
周老大則應該是聽到了什麼傳聞,提前找他透了消息,蘇承有點意外,小聲說:“我……只是很想和你一起工作。”
“隨意吧。”餘行看他這樣,忽然生不太起來氣了,只覺得心裡頭發堵,挺累的,“工作行程,我隨便。”
蘇承達成了目的,卻沒像從前那樣撲過來撒嬌。他道:“那我先回去了。”
餘行理也沒理他,等他滾蛋後,隨手摘下眼鏡,擱在桌子上,過了半晌才過了那股憋得慌的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