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道之後轉去了一條大概修建於90年代的水泥路,那條路上很多裂紋,估計是當初修橋的時候那些大車乾的好事。我下道的地方剛好在大佛寺長江大橋江北一側,往左走就是寸灘集裝箱碼頭,右邊則是我們的目的地。路上遇到不少三三兩兩湊到一起聊天的大媽大嬸,其中不少背上還揹着個孩子。胡宗仁搖下窗戶問她們,知道某某村某某社的該怎麼去嗎?大嬸們估計是很久沒見過男人了,於是爭先恐後的告訴胡宗仁怎麼走。按照大家的指路,我們很快就把車開到了半山腰上一個類似鄉場的地方,剩下的路只能通過最大三輪摩托車的寬度,而且如果我們貿然開車上去遇到要會車的話,可就真沒辦法。於是想了想,還是決定把車停在這裡,然後步行上山,這個地方人都沒幾個,估計更不會有抄罰單的警察吧。
順着唯一的一條山路往上走,走到一半的時候我就能夠遠遠的看見一座青磚結構的寶塔。我對胡宗仁說,我在江北生活了幾十年,這一帶也算是常常路過,但是我還真沒注意到這裡竟然有這麼一尊塔呢。胡宗仁說他也是跟那位農戶打電話確認地址的時候,才知道這裡有個塔,名字就叫文峰塔。
中國有無數個文峰塔,造型也都根據地方的不同和人文情懷賦予的意義不同而有些差異。重慶的文峰塔數量不少,光是我所熟知的就有兩座,一座位於東泉附近,據稱是當初白沙禪院修建的時候一起建造的,另一座則位於重慶南山黃桷埡,它之所以家喻戶曉是因爲一本名爲《一雙繡花鞋》的小說,和一部名叫《霧都茫茫》的電影。而這個文峰塔我卻是從沒聽說過。
等我們按照那位農戶提供的地址找到他們家的時候,剛一轉到院子裡,我就忍不住覺得有點好笑,但是具體笑點在哪裡,我卻說不上來。我看見一個大約50歲上下的男人,皮膚黝黑,體形瘦高瘦高的,正坐在院子的正中央,面朝着一側的看上去像是雞窩的小棚子。膝蓋上橫放着一根挖地用的鋤頭,那樣子就跟我早年在西遊記裡看到豬八戒在洞口等孫悟空的姿勢一樣,唯一的區別在於豬八戒有豐滿的胸部,但是這個農戶卻沒有。
大概是察覺到我們來了,農戶轉過頭望着我和胡宗仁。胡宗仁對他揮了揮手,示意我們就是你打電話找來的人。農戶趕緊走到我們跟前,並且用自己的袖子使勁擦了擦之前自己坐着的那個板凳,然後把板凳推到我們跟前,讓我們坐下。那樣子太過於客氣,反倒讓我有些不習慣了。他笑嘻嘻的遞過來一根菸,然後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小兄弟,我抽的煙很瞥,你們不要在意哈。
“瞥”在重慶話的意思裡,就是差勁的意思。我從來不嫌棄便宜的煙,因爲當年沒錢的時候,我還曾經撿過菸頭。看這個大叔這麼客氣,我也就恭敬的接過來了,並且自己給自己點上,以表示我絲毫不介意。大叔見我們坐下以後,又匆匆跑回自己的屋裡,拿了一根四腳凳出來,放在我們跟前,然後坐下。
胡宗仁先是介紹了一下我們自己,然後那位大叔告訴我們他姓楊,胡宗仁指着先前大叔一直盯着看的那個窩棚說,那個就是當天晚上你看到人影的那個雞窩對吧?楊大叔說是的,情況我也都給你說過了,從我打電話給你到你們來這期間也沒發生什麼怪事,我就一直坐在院子裡盯着雞窩!我問楊大叔這大白天的你盯着雞窩看幹嘛呀?他說他害怕昨天晚上那個東西會來偷雞。
我笑了笑告訴他,你就放心吧,如果真是有鬼的話,也絕不會是爲了偷你家的雞才連續兩晚做出這些事的。我注意到他的額頭上有一個大青包,估計是頭一晚自己匆忙逃竄的時候摔到撞暈留下的。於是我問楊大叔,在等我們的幾個小時時間裡你就一直盯着看啊,你耐心可真好。楊大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胡宗仁問他說,你能不能仔細回憶一下你昨晚看到的那個人影的樣子,是男的還是女的,大人還是小孩兒。楊大叔搖了搖頭說,這個可真是不好說,因爲當時本來就是晚上,四周圍一片漆黑,自己屋外的燈又不亮堂,當時稍微有照明條件的就是自己手裡的那個手電筒,但是手電筒的光柱範圍畢竟是有限的,他就只看到一個蹲着的人影,看得不算很清楚總感覺周圍繞着一圈類似黑霧的東西。他想了想說,如果按照體型大小來說的話,像是個成年人,至少不是小孩子。
胡宗仁站起身來,走到雞窩跟前,然後問楊大叔具體的位置是哪兒,你當時又站在什麼地方。雖然我不是很懂爲什麼胡宗仁要這麼問,但是我猜測他大概是要計算距離,以及根據他自己的風水學問來做一定的推測。楊大叔站到雞窩跟前,給自己擺了個位置說,我當時大概就站在這個地方。胡宗仁跨進了雞窩裡,雞們被他這個無禮的舉動激怒了,紛紛四下散開以表達對胡宗仁非法入侵的不滿。胡宗仁一邊朝着雞窩中心走,一邊問楊大叔,那你看到的那個人影呢,是在哪個位置。楊大叔說,差不多就是你現在站的這個地方了。胡宗仁站定腳步,我也仔細看了看,正好是在這個四方形雞窩的正中央。於是胡宗仁蹲下來,問楊大叔說,當時你看到的人影大小是不是和現在差不多?楊大叔趕緊說對對對,基本上就是這樣,於是自己一開始覺得是偷雞賊,才抓起泥巴砸的。
胡宗仁站起身來,一邊躲着地上的雞屎,一邊朝着外邊走,再度引起了雞們的咯咯大叫。胡宗仁跨出雞窩後就對我說,你看看你的這羣父老鄉親,弄得我腳上全是屎。我知道他又在諷刺我的屬相,於是我反諷說,你小時候都吃過人屎了,還怕這點雞屎麼。
胡宗仁轉頭問楊大叔說,那在你第一晚遇到這些事情之前,還有沒有別的讓你覺得特別不可思議的事情?楊大叔疑惑的問你指的是什麼?胡宗仁說就是聽見什麼怪聲,或者出現什麼怪事之類的。楊大叔想了想說,好像是有一件,那時候還是夏天,自己就看到大白天的頂上文峰塔的孔裡冒出許多黑煙,這個現象被人給發現了,周圍的老百姓都在傳言說是觀音菩薩顯靈了,於是就開始有人來燒香。
我笑了一聲說,文峰塔是幾年孔老爺子的,跟觀音菩薩有什麼關係啊。楊大叔說,這個塔從他小時候開始就一直在這兒,早年還沒封,於是自己還攀爬過,後來劃分了江北區之後,就把這個塔列爲了文物保護單位,光是說保護,可沒見人真的來保護,塔裡邊中空的,什麼東西都沒有,除了頂上幾層的小窗口沒封上以外,其他地方都用水泥封了,就是擔心這塔太過古老,發生危險什麼的。你說這塔裡頭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怎麼會無緣無故冒出黑煙來呢?
楊大叔這麼一說我就開始覺得有點意思了。一年前跟胡宗仁還有司徒曾經因爲剎無道暗算的關係,到報恩塔去尋找過東西,當時那座塔雖然沒有用水泥封住,但也是上了鎖的,所以我們纔有機會撬鎖進到塔身裡面找東西。所以我頓時對楊大叔屋後不遠的那座文峰塔產生了興趣,如果真如他所說,空蕩蕩的塔身裡冒出黑煙,而又不可能有人能夠進入塔身的話,這當中可能就有點問題了。塔在我看來有鎮壓的意思,楊大叔的家就在距離塔直線距離不到100米的地方,如果按照風水來說他們家一直處於被鎮壓的狀態下也是說得過去的,但是正因爲有塔鎮住,所以不該有鬼事纔對,除非這個塔本身修建的時候不做鎮壓之用,或是被別的什麼東西給破了風水。
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胡宗仁,胡宗仁也覺得有點道理,於是他提議我們到文峰塔那裡去看看。我們問楊大叔怎麼走上去,他說順着外邊的小路一直走就是了,文峰塔在山頂,當初政府說要保護的時候修了圍牆,做了個公園,但是現在根本沒人在裡頭,早就荒了。
說完楊大叔就帶着我們上山去,走了大約十多分鐘就進了一個好像是公園的大門,但是早已破破爛爛,看不出一點公園的樣子,地上全是掉落的樹葉,看起來又髒又亂。走到塔身底下,楊大叔指着地上一塊已經摔碎的青石碑說,你們看,這就是當年政府來修的。我仔細瞧了瞧,上邊寫着“塔子山文峰塔,江北區文物保護單位”,落款的時間是1992年。我又認真看了看這座塔,底座的顏色和頂上不太一樣,塔身底座更像是用大石塊壘起來的,而從二層開始,就變成是青石混合了石漿修復過的一樣,正如楊大叔說的,進入塔身的幾個入口全被封了。
胡宗仁站在塔身底下,伸手指向河對岸,然後又指向遠遠就能看見的大佛寺長江大橋,接着捏着下巴思考了一陣,然後對我說,這兒的風水好像真有點問題,咱們找人問問這個塔的來歷吧。我說問誰啊,我這個老江北人都是第一次來這裡,還能有人比我更懂麼?
胡宗仁笑了笑說,咱們問問司徒老爺子吧,他可是萬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