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寧靜得讓人心慌。
我關了燈,靠坐在牀上,呆呆地看着門的方向。心裡期盼着,在某一個眨眼的瞬間,會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從門裡進來。或者當我驀然回首的時候。會在身邊,對上一雙黑亮如晶石的眼眸,或者什麼時候,會突然聞到那種淡淡的檀香菸味……
但是,一直到了黎明的時間,都沒有如願。
在我聽到第一聲雞叫的時候,我終於閉上眼睛睡着了。
……
這次竟然連夢裡,都沒有看到那個人,我醒來的時候,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看看窗外的天色,竟然還只是拂曉時分。
我聽到老媽和老爸正在我的房間裡收拾東西。
“葦葦這幾天老喊鬱廷均的名字,他們說葦葦是被亡魂衝撞了,要不要她留下來讓先生打整一下?”老媽的聲音。以嗎吉劃。
“昨天晚上燒紙的時候,已經給鬱廷均打了個包封。現在她看上去比前幾天好多了,陳浩說給她食療三個月看看。那就先帶回去吧。”老爸的聲音。
“嗯,等葦葦起來了,問問她的意見。”
“問她,她知道什麼?她一個人留在這鄉下,出事了你哭都來不及。”
老媽被老爸一句給嗆得無語了。
我一直等他們下樓,才悄悄地起牀。
聽老爸的語氣,我回城回定了。我無神地走到書桌前,坐了下來。落寞得連呼吸都覺得沉重。
突然,我看瞥見書桌上的一角。有一張細黃皮紙條,上面寫着字。以爲是石重蔭那天寫請師文後,留在桌上的。扯過來一看,竟然是用繁體字寫的一句詩: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我心裡砰然一動,定定地看着這句詩經言情名句。這行字,一橫一豎,一撇一捺,都靈動十足,底蘊深厚,筆法精妙,行如飛雲,動如流水,透着飄灑俊逸的神韻,卻又蒼勁有力,力透紙背。
心湖就像被石擊破一樣,泛起一層層漣漪,我拿着紙條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着,人都說字如其人,透過這裡每一個字,我彷彿都能看到一個丰神俊朗的鬱廷均——他什麼時候,留下的這第一張字條?!
或者只是在哪天在等我的時候,看到桌上的筆墨,隨手寫下的一句話而已。可是,卻讓我這些天,一直懸乎未定的心,瞬間沉淪。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
子寧不嗣音
……
我輕輕地念了一遍,只覺得心裡被脹滿的,都是無以言說的情思。是啊,縱然我不能去見你,你難道就能斷了音信?縱然我沒有去會你,你難道就不能來嗎?
我將紙條小心地摺好,插進套的夾層裡。拿起筆簡單地給老爸和老媽留言。讓他們等我。如果到了中午十二點還不見我回來,就不用等了,我自己按排時間回去。將留言條放在書桌上,然後拿着,就下了樓。
他們都在忙,陳浩看了我一眼,見我去的是廁所的方向,便沒有叫我。
我轉過廁所,直接上了公路,然後再拐了一個彎,就開始往鎮魂山上爬去。
鎮魂山很高,以前回鄉的時候,跟盧花姐一起爬過。按照平常的腳力,兩個小時應該能上山頂,我看看,六點半,就算我腳還有點餘傷,但是九點鐘爬上去應該沒有問題。
鎮魂山,聽說本來就不是什麼風水寶地,所以一般沒有人會將墳墓,選在鎮魂山上。但因爲山頂有一座古道觀,聽說以前很興旺,道徒衆多,很多都在道觀昇天。因此山頂上有一座小山丘,全是古道士墓。
當我站在這個石碑林立的山丘前時,心底其實還是有些發麻。
畢竟,這麼大座山,除了我外,空無一人。如果是以前讀者書時不信鬼神論的我,或者會不懼,但經歷了這麼多之後,我已經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旁邊一隻野兔跑過,都驚得我一身冷汗,半天不敢動彈。
“鬱廷均,你會在哪裡?”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堅定地走上前,開始一座碑一座碑的查着墓主人的名字。
一座座的找,一座座的看,不知不覺,我回身一身,我已經走進了深深的碑林之中,幾乎看不到外面的景色了,心越縮越緊,吸吸越來越沉重,捏捏手心,早就已經溼漉漉的!
越到後面,越顯得荒蕪,有時候衣服會被荊棘刺勾破,有時候是頭髮被樹枝掛住,每一次都是嚇得我差點尖叫,而後等到確認只是荊棘和樹枝,而不是其他的東西,纔會慢慢地平靜一點,伸手去解。
太陽高高地升起來,我身上已經汗透了。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這麼勇敢和堅強,儘管頭髮已經被勾得蓬亂不堪,儘管手上和臉上,已經被劃破了很多道口子,又灼又痛,儘管心中對這些墳墓還是諱忌莫深,可是我依然往碑林深處尋去,因爲心中有了一個不能捨棄的信念,讓我義無反顧。
當終於看到墓碑上的“鬱廷均”三個大大的魏體陰刻字時,頓時熱淚盈眶,整個人都激動得微微地顫慄起來。
我伸出手去,想觸摸他的名字,卻在舉手的瞬間,覺得有些不對勁,整個世界,太過於安靜,自從被那隻兔子驚嚇到之後,我的耳朵裡……一直沒有出現過聲音!連山裡本應時時存在的鳥語蟲鳴都沒有!安靜得有些詭異!發現了這件驚悚的事情之後,我的心緊緊地一縮,抓着鬱廷均的墓碑,麻着膽子小心翼翼地轉身四下看去。
一轉過身來,我愣住了。
我身後不遠處,豁然立着一個人。一身白衫,在陽光的照映裡,飄然而脫塵——竟然就是鬱廷均!
他靠着一處墓碑站着,兩手自然垂着,微微擡首定定地看着我,目光黝黑而深沉。
我動了動脣,半天才低低地叫了一句:“鬱廷均……”
他眨了一下眼睛,沒有動,也沒有應聲,像沒有聽到一樣。只是眸光,卻依然定格在我的臉上,沒有離開。
我們就這樣遠遠地對視着,相對卻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