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如此,難道還能看不到孩子麼?????
他站在窗邊,竟然癡了。
絲毫也沒察覺,馮妙蓮已經慢慢地睜開眼睛,坐起來了。
她靠着牀頭,一直看着他,看着漫天的雨幕。
大雨傾盆,讓這個世界都顯得灰濛濛的,彷彿是一個極其不祥的預兆,在空中飛舞,旋轉,卻沒有任何可以破解的辦法。
就算彼此都開誠佈公了,爲什麼還是會如此的勞累和辛苦??難道這就是生在皇家所必須經歷的命運和苦難??
在得到榮華富貴和最高的名利之後,每個人,其實還是需要付出巨大代價的,不是嗎??
她按着肚子,悄悄的,竟然也是和拓跋宏同樣的想法:快點啊,這個孩子啊,你就快點出來啊,爲什麼一直拖拖拉拉的擺架子呢???
你早點出來不好麼??
早產的孩子,好多不也是能健健康康的長大麼?
一直躲藏在母親的肚子裡面,又有什麼意思呢???
雨,下得越來越大了。
葉伽的一身都溼透了。冷風加上苦雨,讓身上的創傷開始蔓延。就像地底下生長的青苔,一發不可收拾。疼痛,慢慢地麻木了,但是,一旦沾染了水,立即死灰復燃,就像一種巨大的力量,要從胸口破空而出。
太疼了。疼得他連對面的世界都看不清楚了。
好一會兒,他才從大雨裡站起身。
就在這時,幾個黑衣人從雨水裡衝出來。遮天蔽日的大雨把他們手中的大刀也變成了和雨一樣的顏色。
他們的呼喝也不風聲雨聲吞沒了,只是一刀刀的,向他身邊砍來。
他的身份,是在龍門石窟的時候就暴露了的,對於處心積慮的人來說,他怎麼躲藏都沒有辦法。一旦被盯上了,就像是水蛭鑽入了人的腿肚子裡,怎麼拉都拉不出來。
他昏頭昏腦地跑入大雨裡,那是人類逃生的一種本能。但是,在這樣的大雨裡,刺客也追上來了。
血水順着他的衣服留下來,掉入泥濘之中,一瞬間,和泥土的顏色融爲一體,再也分不清到底什麼是血什麼是淚。
有一刻,他幾乎暈厥過去。眼前金星亂冒,無邊的大雨忽然變了,成了白皚皚的冬季,大雪覆蓋,將每一顆樹木都凍結成冰凌,刀雕斧刻,玉樹瓊花,滿世界亮晶晶的,就如一整塊通體透明的白玉。
千年的老松樹上,小松鼠盤着尾巴躲藏在樹洞裡,快樂地咀嚼着它秋天收集來的松子,香脆可口,然後伸一個懶腰,懶洋洋的舒展下身子,出來的時候,一個冬天過去了,春天的第一朵花就要開了……
那是北武當啊。充滿了無數美好記憶的北武當。
一刀砍在他的背上,他忽然怒了。
如來也做獅子吼。
他劈手奪過了一把大刀,胡亂地砍下去。
漫天的血雨一下把整個天空都染紅了。屍體,橫七豎八,但是,已經再也阻擋不了他前進的腳步:殺了咸陽王,殺了彭城公主……那兩個人,爲何一定要把自己逼迫到這等的地步???
他衝入了無邊無際的雨幕之中……
佛的力道已經被驅逐出去,只剩下魔。
走火入魔。
那一刻,忽然電閃雷鳴。
馮妙蓮的眼皮忽然跳了一下,重重的。
她狠狠地捂住眼睛,疼痛得幾乎要暈厥——不是肚子疼,是眼睛在疼。又是一道閃電劈開,她發現自己已經睜不開眼睛了……連遮天蔽日的雨幕都看不見了……
葉伽已經衝出去了。
此時,彭城公主正在路上。
她隨着李將軍啓程奔赴北疆六鎮。那是一個充滿血色黃昏的夜晚,她完成了自己的洞房花燭夜。賀客不多,聲勢也不浩大。本來李將軍是執意大操大辦的,但是,她不同意。
一個是鰥夫,一個是寡婦,一對新夫妻,兩套舊傢俱,她覺得沒什麼好操辦的。雖然公主是寡婦,但李將軍可不敢這麼看。在他看來,眼前的這個公主嬌豔動人,畢竟,人家還不到20歲,還有青春的資本。再加上身世的顯赫,他壓根就不敢有半點違逆這位公主。
成親之日起,彭城就沒怎麼搭理他。
一夜春風,新婚夫婦馬上上路了,行程很匆忙,當彭城上馬,迎着晨曦的第一縷涼風的時候,那股壓抑已久的憤恨終於爆發了。
“你去幫我殺一個人。”
李將軍嚇了一跳。
這麼嬌滴滴的姑娘忽然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饒是他這個在戰場上見慣了摸爬滾打的男人,也不由得心裡一寒。
彭城公主面如寒霜。
“公主想要殺誰?爲什麼要殺他?”
“你去殺一個和尚。那是一個遊方騙子,打着出家人的旗號騙了許多少女。我前夫的妹子就是遭了他的欺騙,被他搞大了肚子之後,他卻一走了之。他藉着治病爲名靠近我的小姑子,幹下了羞恥之事,怕被人追究,只好逃之夭夭。我小姑爲此幾次三番自殺,腹中胎兒也死掉……這樣一個喪心病狂的傢伙,我不想讓他多活在世上……”
李將軍來了精神。
原來如此,該殺呀。
這種卑瑣小人,尋花問柳不守清規的和尚,殺了是好事。
“家醜不可外揚,我又沒法告訴外人,怕玷污了小姑的名聲。現在,我們已經是夫妻了,所以,也不隱瞞你了……”
李將軍更是受寵若驚。一個人肯和你分享秘密,那便是把你看成自己人了。
“好,公主,我一定替你殺了這個敗類。”
“他目前正在龍門石窟外面一帶遊蕩,四處逃竄……”
彭城從懷裡摸出一幅畫,遞過去。
那是一幅通緝犯一般的畫像,畫中人滿身血痕,一身便裝,戴着斗笠。
“就是這個傢伙,你認清楚了,儘快把他殺掉。”
“一定不會讓公主失望。”
李將軍打馬而去。
彭城公主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陰霾了這麼久,混亂的製造,纔剛剛開始。
一羣人正追趕着葉伽,他要去的是咸陽王府。本來,他是要去皇宮的,但是,他進不去了,剛到皇城邊上,就被一羣人圍住了。
漫天腥風血雨,他已經不再存着任何我佛慈悲的念頭了,一路上,大刀不停地砍下去,如殺豬牛羊一般。
一輩子在寺廟裡長大的孩子,一輩子連一隻螞蟻也不敢踩死之人,此時,已經沒有任何的退路了。
他一口氣砍過去,刀鋒已經出現了缺口,噹的一聲掉在地上。
他步履踉踉蹌蹌,靠在城牆上。
那時候,大雨早就停了,一輪紅日破空而出,火辣辣地照在他的身上。葉伽根本沒法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