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 夢澤宗,蒹葭

鬼靈子朝着冥河的方向伸出手臂,他勾起手指,冥河之水隨之掀起巨浪。

鬼靈子一揮手,巨浪形成的水幕中開始竄射出一道道水劍,如同一羣撲向燈火的飛蛾一般,朝着木玉等人蜂擁而去。

思空禪師一個閃身來到衆人的最前面,他張開手臂,寬大的衣袖垂下來,讓他瞧起來就像是一隻振翅欲飛的雄鷹。他口中低吟着佛號,一層朦朧的金光如同一個倒扣過來的碗那樣罩在衆人頭頂。水劍不斷地撞擊在金光之上,發出砰砰的巨響。水劍破碎,再次化作冥河之水順着罩子不斷地流淌下,撞擊處不斷地浮現出梵文中的“萬”字,光芒也越來越黯淡。

“沒用的,只要冥河之水不幹涸,這些水劍是不會停下來的。”鬼靈子冷笑着說道。

“狂妄。”青木道人冷哼一聲,一揮手中拂塵竟一躍離開了金光的庇佑範圍。

鬼靈子擡手指向青木道人,那些水劍紛紛調轉了方向,朝着青木道人攢射過去。青木道人卻彷彿沒看到似的,捻出一張符籙,拋入空中。

符籙緩緩飄落,被青木道人用拂塵的頂部接住。這個時候,水劍已近在咫尺,青木道人卻依舊不作避閃,口中默唸着了一句法訣,符籙瞬間燃燒起來,淡金色的火焰順着拂塵一路燒到青木道人的身上,散發出的熱量將最近的水劍直接蒸發。

“用火克水?”鬼靈子嗤之以鼻,“那就看看你的火能不能將一整條冥河都蒸發乾淨了。”

青木道人並未理會鬼靈子,此刻金色的火焰已經將他的身體完全覆蓋,讓他變成了一個金色的火人。

他轉向華湯道:“華掌門,給我一枚可以讓身形變大的丹藥,謝了。”

華湯連忙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瓶子丟給青木道人,說道:“青木道人,丹藥沒有,這瓶鯤之精血可以幫到你。”

“難道就沒有聽起來稍微好吃一點的東西嗎?”青木道人接過瓶子,猶豫地問道。

“請青木道人放心,它雖然叫做鯤之精血,並不是直接讓你喝一瓶大鯤的精血,只是說這瓶靈藥的主要材料是北海之鯤的精血。”華湯解釋道。

青木道人還是有一些猶豫,不過還是打開了瓶子,將瓶子中淡紅色的藥液一飲而盡。

他鬆了一口氣,藥液入口便瀰漫着一種淡淡的幽香,完全沒與想象中的血腥味道,而且還很清爽。

與此同時,他的身體開始以肉眼所見的速度膨大起來,整個過程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不適之感。

青木道人捻了一個法術,用靈力幻化成一件衣服,在自己身上的道袍被撐破之前將自己的身子遮了起來。

“不知這瓶鯤之精血還用了哪些藥材?”青木道人好奇地問道。

“我覺得青木道人還是不要知道的好。”華湯有些猶豫的說道,“因爲有一味藥材聽起來可能不太雅觀。”

“無妨,說來聽聽。”

“北海有鯤,南山有麝。”華湯道,“因爲考慮到鯤之精血的血腥氣味影響口感,於是我便從南山的麝神那裡弄來一些麝中白,再輔以青黛、方海、君遷子等一些常見的藥材煉製了這一瓶藥。”

“原來如此。”此時青木道人已經變得如同鬼靈子一般龐大,所有的水劍在距離他數十丈的距離外便蒸發成了水汽。

“雖然我不精通醫術,不過華掌門提到的幾位藥材我倒有所耳聞,只是這麝中白實在是孤陋寡聞,不知爲何物。”青木道人半躬着身子,對華湯說道。

“不知青木道人可聽說過人中白這味藥材?”華湯仰着頭問道。

“當然,醫書中記載人中白乃是童子……”青木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頓時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差一點就吐出來。

“青木道人,你還好嗎?”華湯雖然看不到金焰之下青木道人臉上的表情,不過他卻清晰地看到了對方身上同樣被放大的顫抖。

“無妨,等我先去收拾了那個鬼靈子。”青木道人強壓下心裡噁心的感覺,大踏步朝着鬼靈子走了過去。

宛如一個火焰巨人。

鬼靈子面對這等威勢一時竟有些退縮,不過他很快便冷靜下來,自己如今是法術免疫的靈體狀態,而且身邊就是鬼氣充盈的冥河,這裡是他的絕對主場。

鬼靈子再次擡手,朝着冥河的方向一握,一道水流便被他握在手上,化作一把長劍。青木道人不甘示弱,一揮手,手中的拂塵化成一條火鞭。

黑影巨人與火焰巨人戰與一處,四空禪師收了法術,面色平靜地望着激戰的二人。

“我們不去幫忙嗎?”木玉問道。

“君子之戰,不便相幫。”思空道人說道。

“那我們就在這裡眼睜睜地看着,不做些什麼嗎?”木玉心中憂心妖妖的安危,尤其是在看到鬼靈子之後,這份擔憂更是被放大了無數倍。

“檀越可是有要緊的事情要辦?”思空禪師一眼便看出木玉的心神不寧。

“廢話,小爺急着要去救人。”木玉毫不客氣地說道。

“檀越請自便,這裡就交給我們吧。”思空禪師說道。

“謝謝大師。”思空禪師如此通情達理,反倒讓木玉有些懊悔先前的莽撞。

“去吧。”思空微笑道。

木玉不再多說什麼,喚來桃花木便沿着司南指示的方向狂奔而去。

“木玉,你等等我。”由於鬼谷之中禁飛,木玉才跑出去沒有多遠,便被游魚追了上來。

“胡鬧,你跟來幹什麼?”木玉怒道,“你快回去跟在思空大師身邊。”

“我不。”游魚固執道。

“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木玉強壓着火氣,耐着性子說道,“這裡是鬼修的大本營,真的很危險的。”

“你也知道危險,爲什麼還要獨自前往。”游魚不依不饒地問道。

“因爲這裡有一個人,小爺必須要救她出來。”木玉說道,“即便是刀山火海,必親赴之,無怨且無悔。”

“哪怕爲她丟了性命?”

“你說得對。”

“那你怎麼知道我不願意呢?”游魚帶着哭腔反問道。

“我們才認識多久?”木玉無可奈何地說道,“大小姐,你能不能不要在任性了?”

“我知道,我這麼說你不會相信。”游魚道,“但我相信一見鍾情,有些人哪怕一眼便是萬年,而有些人,即便是萬年也不過須臾之間。”

“小爺已經有喜歡的人,我們不可能有任何結果的。”木玉直接說道。

游魚抽噎着點了點頭,說道:“即便如此,我也要跟着你。我要親眼看看她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隨你吧。”木玉索性不再理她,轉頭便走。

游魚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固執又堅決。

木玉沒看見似的繼續朝着羅盤指示的方向奔去,突然冥河之水捲起一道巨浪拍打在岸邊,木玉反應迅捷,一個閃身躲開了。游魚卻沒有那麼幸運,被冥河之水打溼了身子。

她並未在意,繼續前行。就在這時,突然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順着被水打溼的地方快速地蔓延至全身各處。

緊接着,她便感受到一股強大的拖拽之力,要將她拖入河水中。

“救命呀。”游魚發出一聲驚呼。

木玉聽到她的求救聲,不禁攥緊了拳頭,掙扎再三,他終是停了下來,轉身回去救她。

木玉看到無數只漆黑如影的觸手纏在游魚的身上,不斷地將她拖進湖裡。

木玉一揮桃花木,無數片沾染了金炎的桃花瓣便朝着那些觸手射去,將觸手盡數斬斷,救下了游魚。

木玉走上前扶起游魚,游魚道:“你還是捨不得我死。”

“你救了我一命,我還了你一命,咱倆兩清了。”木玉冷冷道。

“有些東西可以還得清,有些東西不是一句兩清了,就不復存在了”游魚道。

“你聽着,小爺現在真的沒有時間同你爭論,如果你不想死,或者說你還想活着看到我,就跟緊我。”木玉說罷,轉身便走。

面紗之下,游魚嘴角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快步地跟了上去。

兩人還沒走出幾步,冥河之中便再起異象,一團半透明的光團從河水中躍出水面,橫在兩人身前。

“木玉,這是什麼?”游魚驚恐地看着光團裡,那個胸脯不斷起伏的半透明嬰孩。

“若是我沒有猜錯,這是死去修真者奔赴冥界的元嬰。”木玉面色凝重道。

在他們談話的時候,白色的光團突然如同蛋殼一般裂開一條口子,那個嬰孩猛地睜開眼晴,他伸展了手臂,攥得緊緊的小拳頭一拳便把光團打出一個窟窿,探到了空氣中。

“砰”又是一拳,白色光團上的裂痕越來越明顯,游魚害怕地藏到了木玉身後,當她緊緊地抓着木玉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腦袋想看看最新的情況,看到了令她此生難忘的一幕——

那個嬰孩圓睜着一雙霧濛濛的眼睛,從蛋殼一般的光團中慢慢地爬了出來,一邊爬,他的嘴還在不住地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像是熟睡中磨牙的聲音一般讓人毛骨悚然。

嬰孩從蛋殼似的光團裡爬了出來,緩慢地朝着木玉的方向爬動着。木玉面色肅穆,他握緊手中的桃花木,準備時刻應變。

突然,嬰孩的爬動速度驟然提升,像一道閃電般朝着木玉衝了過來。

木玉依舊按兵不動。

嬰孩距離木玉幾十步距離遠的時候,猛然躍入空中,如餓虎撲食一般朝着木玉撲了過來,木玉終於出手,將桃花木橫在胸前,無數桃花瓣紛紛揚起,在他面前形成一道花牆。

嬰孩原本空洞如霧的眸子同然亮起血紅色的寒光,他發出一聲怪嘯,小小的手掌握成了拳頭,一拳轟在花牆之上。

拳牆撞擊之處,瞬間燃起金色的烈焰,嬰孩被彈飛出去,木玉身形也是一陣搖晃,嘴角滲出一絲血跡。

他暗暗慶幸,若不是吃了一枚九曜金陽丹,嬰孩剛剛那一擊便可以破開他的防禦。

嬰孩站起身來,擡起手發現手背已經被烈焰燒成了一片焦黑。

他憤怒地吼叫一聲,冥河之水再一次咆哮起來,無數條黑影觸手從冥河中伸了出來,從四面八方朝着木玉席捲而去。

木玉一揮桃花木,順勢轉身,原本的花牆隨着他的動作收攏成球狀的桃花障,將他和游魚護在其中。

那些觸手彷彿沒有痛覺似的擊打在桃花障上,儘管每一條都會被喚起的烈焰焚燒殆盡,但那些觸手卻已經前仆後繼地擊打下來,似乎永遠都不會停止。

木玉的額頭上漸漸冒出細密的汗水,汗水結成汗珠,開始簌簌的落下,他有些體力不支了。

就在這時,轟的一聲巨響,整個桃花障像一顆蹴鞠一樣被錘飛出去。

木玉噴出一口鮮血,桃花障瞬間破碎。還不等他站起身來,那個嬰孩已經來到他的面前。

木玉擡起頭,正好迎上那一雙如血的眸子。

嬰孩對木玉緩緩伸出手,摔在一旁的游魚猛地爬起身來,須臾間便撲到木玉身前,張開雙臂將他護在身後。

“求求你,別傷害他。”游魚幾乎就要哭出來了。

嬰孩手上的動作停頓了片刻,他不屑地嗤笑一聲,笑聲沙啞不似嬰孩。

他隨意地將手一揮,一陣風捲起,游魚直接被吹飛到冥河邊上,又一次重重地摔在泥土裡。

這一次,再也沒有人阻攔,他輕輕捏住了木玉的脖子,冰冷的小手卻蘊含着無法匹敵的力量。

四目相觸那一刻,木玉聽到他沙啞着嗓子,喃喃自語道:“很不錯的容器,勉強可以承載我的靈魂了。”

嬰孩手上不斷地發力,木玉呼吸越來越困難,以至於眼前一陣陣發黑。木玉痛苦地閉上眼睛,突然,他彷彿聽到一串輕盈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前輩,他是我的朋友,不知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饒他一命。”木玉原本因絕望而閉上的眼睛猛然睜開,這個聲音是那樣熟悉,熟悉到讓木玉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木玉覺得脖子一鬆,他終於可以大口地喘息起來。

“你是何人?”那嬰孩問道。

“夢澤宗,蒹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