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深吸一口氣,迫使自己直視着蒹葭的眼睛,沉聲說道:“偶的親傳弟子幾個月前回家省親,卻遲遲未歸。偶到中州找他,沒想到他已經被妖獸殺死,就連他生活的村子都被妖獸所屠。”
“人誅妖獸,妖獸屠人,本就是天地間的修行法則,你的徒弟技不如人,關我夢澤宗何事?”顧躍輕哼一聲,語氣中透着不屑。
“若那妖獸,是你們夢澤宗的喚靈獸,又當如何呢?”雀言咬牙切齒地反問道。
“慎言!”顧躍面色微變,“雀言長老,你可知自己方纔這番話,可以算作是控訴了?”
“若我沒有證據,又豈會信口雌黃?”雀言的目光掃過衆人,最後落在蒹葭的身上,他擡起手,指着蒹葭繼續道,“證據便在被他奪走的觀世銅鑑之中!”
蒹葭聞言,嘴角揚起一抹似有似無的弧度,眸子裡閃過一絲冷若冰霜的笑意。
“你那徒弟,是被我的喚靈獸殺死的。”他不急不徐地說着,右手捻起一個法訣。
一語驚衆人。
妖妖、木玉以及顧躍同時將目光聚焦在蒹葭身上,每個人都是一臉驚愕與懷疑。
雀言臉上的表情則要精彩得多,由驚訝到困惑,再由困惑到憤怒。
他渾身都因憤怒而顫抖着,就連聲音也不例外。
“你以爲自己把這件事攬下來偶就不敢追究了嗎?”雀言顫着嗓音,雙頰漲得通紅,宛如一枚熟透的柿子。
談話間,蒹葭已挽指成印,天空裂開一道如虹的口子,一頭蒼狼咆哮躍出。
那日夜裡,觀世銅鑑映照出的淺金色虛影與蒼狼的身影重合,妖妖也終於明白了,爲何當時看到那道虛影的時候,會覺得那般熟悉。
震驚、惶恐、還有一縷若有若無的苦澀與感動,妖妖呆呆地望着蒹葭,欲說卻忘言。
“你……”雀言怒視着蒹葭,祭出一面血紅色的幡,寒風驟起,卷攜着飛雪砸在幡旗上,發出肅殺的獵獵聲響,“一派之長居然如此不顧身份,對一個晚輩痛下殺手,今日偶便替天下修仙者與你討個公道。”
蒹葭眸子裡,呼嘯着風雪,涌動着幡旗,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宛如冰雪雕刻的眉眼。
“他傷了我的人,便該死。”蒹葭面無表情地緩聲道。
“那你也去死吧!”雀言怒吼一聲,幡旗伴隨着他的吼聲涌動得更加猛烈,與此同時一道道血紅色的鬼影從幡旗中厲嘯而出,一陣陣腥臭的血腥氣亦是鋪天蓋地的朝着蒹葭涌來。
“煉血鬼幡!”木玉臉色微微一沉,他揮動着桃花木,漫天桃花與雪花飄飄灑灑地落下,在自己與妖妖面前結成一層屏障,擋下了洶涌而來的鬼影與血霧。
顧躍也連忙後退着召出自己的喚靈獸—一隻龜身蛇頭蛇尾的異獸。
只見這隻異獸昂首立於顧躍與蒹葭身前,背後的龜殼忽然亮起一層水藍色的流波,如翡似玉,玲瓏剔透。
來勢洶洶的鬼影撞在這層半透明的水波之上,頃刻間便如冰雪般消融。
猩紅色的血霧亦被這層流波阻擋,若從遠處望來,此方天地便以水波爲界,一半猩紅靡靡,鬼影幢幢;一半風捲飛雪,冰染流花。
“玄武?”雀言驚呼道,“你何時收了玄武?”
顧躍冷哼一聲,道:“你是破不了玄武防禦的,識相的話便速速退去。”
雀言狠狠地咬着牙,似要把牙根兒都咬碎。他的目光在顧躍與蒹葭身上游離,原本通紅的雙頰如今卻如雪般煞白。
突然,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似乎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
他收起煉血鬼幡,將手揹負於身後,沒有人注意到他掌心緊握着一根精巧燕羽。
他冷漠地看了蒹葭一眼,嗤笑一聲道:“這筆帳,偶記下了。”
而後他將目光落在妖妖的身上,嘴角綻開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萬象門,隨時恭候各位大駕。”
“快攔住他!”木玉突然讀懂了雀言那一抹笑,他一邊朝蒹葭喊着,一邊馭動着桃花木朝着雀言的方向衝了過去。
頃刻間,漫天桃花化作一道道鋒芒,亦呼嘯而去。
蒹葭在聽到木玉的驚呼聲後,幾乎是同時捻了個法訣,乘着五五衝了上去。
不過一個呼吸的間隔,五五便來到雀言面前,鋒利如刀的利爪,頃刻間刺穿他的胸膛。
雀言臉頰上依舊掛着那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他的身體自被利爪剖開的地方開始潰散,化成斑斑光點,消散於風中。
只留下一片精巧的燕子羽毛,徐徐地飄落,宛如一片雪花墜下。
“他走了?”木玉此刻也趕到蒹葭身旁,焦急地問道。
“嗯。”蒹葭凝着眉,點了點頭。
木玉一揮手,那枚燕子羽毛便飛向他的掌心,他定睛一看,心便隨着這一眼沉入谷底。
“燕子歸巢……”木玉猛地攥緊了手掌,那根燕羽頃刻便化作齏粉。
“是我大意了。”蒹葭道。
“他走了,妖妖怎麼辦?”
木玉又氣又急地問道。
“妖妖?”蒹葭心頭驀然一緊,他的目光凝成一柄鋒利的刀,落在木玉身上,似乎只消一眼,便可看透他心中所想,“她怎麼了,你說清楚?”
“她……”
“我沒事呀,只是剛剛被雀言餵了一顆不知名的丹藥,雖然不太好吃,好在入口即化。”妖妖捧着夢珠飛到兩人身旁,故作輕鬆地玩笑道,“蒹葭,我還有個問題……”
妖妖望着蒹葭,問題還未說出口,便被蒹葭一把握住了手腕。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木玉心中充斥着三分惱怒,七分懊悔,險些吼出來。
他惱自己實力不濟,未能保護好妖妖,他後悔,自己沒有早些提醒蒹葭。
妖妖就像是犯錯後,被家長批評的孩童那般,揹着木玉偷偷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其實就算她不揹着木玉,木玉也不見得會注意到她的舉動。因爲他的注意力,已經全部被蒹葭的表情牽引,他努力着,試圖通過對方每一刻細微表情的變化,去猜測、去判斷一個結果,一個關於雀言強迫妖妖服下的丹藥是好或壞的結果。
蒹葭顫抖着,鬆開搭在妖妖腕上的手,嘴脣翕動着,欲言卻無言。
他緩緩地轉過身,讓自己背對着妖妖和木玉。與此同時,一滴淚從他的眼角緩緩地滑落,宛如一顆劃破夜空的流星。
淚還未落地,便在風雪中,凝結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