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墨陽已經花了三天試圖聯繫季淺綠,可是每一次不是電話沒人接聽就是她直接掛斷。他是哪裡惹得她不高興了嗎?那天本以來她會想跟他一起去見昀風以及秦紫螢,沒想到她會拒絕並且說要跟關雅彥出去走走。正是那一天,他才真正的意識到關雅彥比自己多出了太多的優勢,甚至他根本沒有多少同她在一起的片段可以拿出來回憶。有過的那些,無非是七年前他帶給她的傷害而已。
正拿着手機像是無頭蒼蠅一樣亂撞的時候,客廳內忽然傳來細微的腳步聲,這裡是淺綠在住宅區的私人別墅,平日裡除了衛千帆之外是不會有旁人過來的。正疑惑着來人是誰,季淺綠的身影已然躍入眼底。
見到唐墨陽,淺綠有些意外,隨即便想到他可以聯絡上衛千帆,“你沒回去酒店麼?千帆最近有任務在忙,所以不會回來這邊住。”因爲她的不稱職,所以衛千帆最近都不會有閒暇時間了。
“我不找衛千帆。”唐墨陽有些不是滋味,這幾天不見她,他好像全身都不對勁了,吃不下睡不好。可是她看起來卻是起色紅潤,一副有沒有他都沒有差別的模樣,不願意承認自己心裡很不舒服。畢竟他此刻根本沒有這樣的立場要求她爲自己做任何事。
季淺綠嗯了一聲,在靠上沙發的瞬間顯露出些許的疲憊,“唐墨陽,你怎麼還沒有回臺北?唐家沒有事情可以讓你做了麼?你爲什麼還在這裡?”她今天見到了濮陽宗昊,一個自己耳聞多年卻始終不曾真正見過的男人。沒錯,即使當初她是被他的人丟到女奴拍賣市場,但她卻從來沒有見過那男人究竟長成什麼樣子。她不是沒有想過,那樣冷漠又沒有人情味的男人也許應該長相駭人,讓人只看一眼就想要躲到天涯海角。但事實往往都是殘忍的,因爲那麼殘忍的一個男人竟然可以生就一張好皮相,世上究竟還有沒有天理?若有,爲什麼不在這裡大顯神通?想到幾個小時之前在雲想衣家裡的情形,真是一場尷尬的碰面。除了跟集團內這些好友之外,她實在也算不上是多熱情的人,而濮陽宗昊……他大概連熱情兩個字怎麼寫都不知道了。明明是有着血緣關係的兩個人,明明他們之間的關係應該是少有的親暱……可是真的見面時,她已經大到不需要父愛,而他也冷漠的給不出身爲人父的關懷。
“你很像她。”這是濮陽宗昊對她講得第一句話,而她也真的證實了連翹所言不假,她以爲已經過世了二十幾年的女人,如今已經是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暗衛,是濮陽宗昊手下最有價值的殺手頭子。說不出心頭的感覺爲何,她做了二十幾年無父無母的孤兒,卻忽然之間有了這樣令人望而卻步的父母。
不是一次成功的見面,她甚至已經不記得濮陽宗昊之後又說了些什麼,因爲她發覺自己已經沒辦法敞開心扉去接納在她生命中缺席了二十幾年的人,縱然他們同她有着那樣親密的關係。事實上……有太多人希望擁有一個正常的家庭都是件貪心的事吧?事實上……一個人生活在世上真正必須擁有的並沒有多少。
她在晃神!唐墨陽看着一連問了自己幾個問題之後就再也不說一句話的女人,一股無力感從心底慢慢的涌出。他該拿她怎麼辦呢?這麼多天以來的若即若離,淺綠不是非他不可了,可是他卻不願意放開她。哪怕明知道她也許並不願意見到他,可是他仍然不肯死心的想要在她眼前打轉。最初的時候他以爲只要這樣,遲早有一天她會慢慢習慣他的存在,然後再也不願意少了他這個人。可現在的情況明顯不是這樣,正是因爲知道她在感情上從來都不是隨便的女子,所以才更明白關雅彥會走進她生命中整整六年背後所代表的意義。六年前淺綠或許愛他,但是六年後她未必不愛關雅彥。每每想到此,他心裡總有說不出的壓抑。
“淺綠,你一個人回來的麼?我問過了藍雅羽,問過了尹青鳥,她們都說你有重要的事要辦,是公事麼?”他並不認爲公事會重要到她連電話都不聽就直接掛斷。
季淺綠搖搖頭,“唐墨陽,其實我從來都不是孟珞瞳,她在二十幾年前就已經夭折了。我是季淺綠,一直都只是季淺綠。”當初季峨眉爲孟家生下的女兒夭折不久,她媽媽便將年僅三歲的她託付給季峨眉照顧。她的記憶其實早已經成了瑣碎的片段,直到上次雲想衣提及的時候才逐漸串聯到一起。
“淺綠?”意識到她有些不對勁,唐墨陽擔心的走到她身邊坐下,“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季淺綠忽然抱住唐墨陽,臉蛋埋進他懷裡,“我心裡很難過,你不要問,不要問好不好?”她並不像自己以爲的那麼刀槍不入,哪怕過去這些年的歷練早該讓她成爲了一個清心寡慾的人。
唐墨陽受驚不小,更加確定淺綠當真是遇到了什麼事,不然她不會對他做出這樣親暱的舉動。從那次在臺北街頭不小心撞到她之後到現在,他們除了極其偶爾的牽過手之外,好像並沒有任何親密的舉動。今天……是嚴重的例外了。
“我想喝酒,想喝很多酒。”淺綠喃喃的道,“我們現在上樓去拿,現在就去。”喝了酒,她應該就可以好好睡一覺,不會像現在這樣腦袋裡清醒的嚇人。原來難得糊塗是這樣令人嚮往的事。
唐墨陽反應過來的時候季淺綠已經拉着他上了樓,兩人坐在臥室小吧檯邊的地板上,她甚至沒有拿杯子就直接開了酒對着瓶喝。印象所及,這實在不是季淺綠會做的事。
“我以爲那年從中東回來之後我已經有足夠的能力處理好自己身邊的一切了,可是……可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灌了整整一瓶的威士忌之後,季淺綠有些自嘲的說。
唐墨陽皺着眉頭看看她手上的空瓶,“你已經喝了不少,聽話,洗個澡睡上一覺,不管發生什麼,我都在你身邊陪你,淺綠……你還有我。”
像是電影的慢動作一般,季淺綠緩緩的擡頭看着跟自己一起背靠吧檯坐在地板上的男人,帶了醉意的點點頭,“嗯……還有你,我還有你。”說着便伸手去摸放在腿邊的酒,“陪我喝酒啊,你爲什麼不喝?”
唐墨陽伸手將她摟進懷裡,“淺綠,你已經醉了,不要喝了,你不想睡覺的話我可以陪你聊天,如果你不想說話,我也可以陪你發呆。再喝下去你會不舒服。”她明天早上一定會頭痛。
季淺綠只覺得自己的視線開始模糊,本能的抓着他的襯衫,而後半醉半醒的睜大眼睛看着他問,“我們上牀好不好?”爲什麼喝了酒還是可以不停的想着這些天發生的事,爲什麼喝了酒之後她沒有馬上就睡着?
唐墨陽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一樣,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許久,他脣邊露出一抹苦笑,“你喝醉了,想休息的話我抱你上牀就好。”她的話應該是這樣的意思吧?
當身子接觸到柔軟的牀鋪,淺綠順勢拉扯着唐墨陽跟自己一起倒在牀上,“你不願意麼?你不願意跟我上牀麼?”
唐墨陽身子頓時僵硬,如果此刻她是清醒的,他當然願意!可……看看地上倒着的酒瓶,他可以想象她酒醒過來之後會有怎樣的反應。他是真的想要挽回她,想要跟她一起度過今後的每一個晨昏,正因爲如此,即使他想要她想的常常要去澆冷水澡也不願意她有絲毫的勉強。
季淺綠不管他說了什麼,徑自吻上他冰涼的脣。唐墨陽在心底低嘆,她不清楚,他能忍耐的……也就只有這麼多而已。
凌晨兩點半,微微的月光透過紗簾照到房間內,本該昏暗的光線此刻竟然能讓他清晰的看到睡在他懷裡的嬌顏。
到底發生什麼事,淺綠的樣子看起來好像格外的累,那種感覺並不是體力透支只會顯現出的無力,而是由內向外透着的一種疲憊。方纔他抱着她去浴室的時候她一直沒有醒來,對於旁人來說也許並沒有怎樣,可對於她而言卻是太過反常。兩人重逢以來他很清楚她的警覺性有多高,哪怕是細微的聲響都會讓她有所察覺。如若沒有這樣的敏銳,大抵她也早就不知道被人暗算了多少次。但……她今晚沒有醒來,從九八點多鐘喝過酒之後到他們在牀上滾了將近三個小時再到現在……她睡着了。
他還是不夠了解她麼?她默不作聲的時候他猜不到她在想些什麼,她不開心的時候他想不到原因。他有些害怕的想着,也許淺綠根本就不願意讓他了解,所以她連她曾經爲了他進入天使集團的事都隻字不提,哪怕他已經開了那個頭。
手機鈴聲突兀的劃破一室的寧靜,唐墨陽看着閃爍的亮光,猶豫了幾秒之後還是伸手到牀頭櫃上拿起電話。
“淺綠,你回家了麼?”輕淡悅耳的嗓音來自尹青鳥。
唐墨陽低頭看了看淺綠,而後輕道,“她在住宅區這邊,已經睡了。”尹青鳥不是多事的女人,半夜三更打電話來關心淺綠有沒有回家必然是有其他原因。
聽到不在預期內的聲音,尹青鳥沉默了下,略帶疑惑的道,“唐墨陽?”
“我是,淺綠跟我在一起,她……沒事,你不用擔心。”唐墨陽的語氣不是很肯定,因爲他不認爲今晚有這樣失常表現的季淺綠真的沒事。
“好好照顧她。”說着便打算切斷電話,因爲她與唐墨陽並沒有什麼話說,尤其現在還是深更半夜。
“等等……”唐墨陽出聲制止,“淺綠……看起來很累,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你一定知道是不是?”以前他從來不知道還有這羣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子,可是現在不由得他不認了。
那端詭異的安靜讓唐墨陽眉峰慢慢蹙起,“尹小姐,請你回答我可以麼?”
“每一個人的承受能力都是有限的,淺綠……她是該好好發泄一下了,你想知道什麼,都可以直接問她。我打這通電話只是爲了確認她是安全的,至於其他,我沒有義務爲你解答。”這次尹青鳥沒有給他喊等等的機會,果斷的掛掉了電話。
聽着那端的嘟嘟聲,唐墨陽悵然若失的將手機放回原處,卻在低下頭的瞬間狠狠怔住。
季淺綠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藉着月光,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她眸子中已經沒有了醉意。不過才幾個小時而已,她的酒就已經醒了麼?
他要開口,卻感覺到喉嚨像是被人扼住一樣發不出聲。
“我好睏,你不要吵我睡覺。”淺綠帶着睏意的嗓聲柔柔的響起,讓唐墨陽錯愕的無以復加。她沒有醒過來,只是剛剛他講電話的時候吵到了她……
七年前曾經有過親密的關係時他是處心積慮的想要報復她,七年後再遇見他卻是費盡心思的想要她的原諒。他不清楚這幾天發生了什麼,但是今晚的事確實完全不在他的預料之中。即使表現的不明顯,可是這些天以來他也能感覺到淺綠是排斥跟他親密相處的,甚至於他偶爾牽她的手她都會不着痕跡的鬆開。
明早醒來,她會不會爲今晚的事後悔?抑或是對恨起他的不尊重,想到這種可能,他不禁將她擁的更緊一些,彷彿想借由真實的觸感來讓自己安心一些。
躺在牀上,一顆心卻是七上八下,唐墨陽望着天花板,不禁自嘲的揚揚脣角,誰會想到他唐墨陽也會有這樣的時候?爲她這三天來的音訊全無而擔憂不已,爲不小心抱了她而膽戰心驚。
看着懷裡又睡去的人兒,唐墨陽在心底無聲的嘆氣,明天……他再好好向她解釋吧。
(本章完)